丫头记住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 丫头,你要记住这段话,很扎心却又很现实
丫头,你要记住这段话,很扎心却又很现实
他恢复记忆这天 我悄无声息离去 他白月光依偎在他怀中哭得梨花
他恢复记忆那天,我正在厨房里炖着一锅莲藕排骨汤。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敲在老式居民楼的铁皮雨棚上,嗒,嗒,嗒,像节拍器,缓慢而固执。
汤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浓白的骨汤翻滚着,香气混着水汽,把小小的厨房熏得一片温暖的朦胧。
我拿着汤勺,撇去表面的浮沫,心里盘算着,阿河最近总说头疼,莲藕安神,排骨补身,喝了这个汤,夜里应该能睡得安稳些。
客厅里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很轻,但我还是听见了。
我心里一动,以为是邻居张阿姨又送自己做的泡菜来了,便扬声喊了一句:“谁啊?”
没人应声。
紧接着,是一阵压抑的、女人抽泣的声音,还有一个男人低沉的、带着一丝茫然和不知所措的安慰。
那个男人的声音……是阿河。
我的手顿在半空中,汤勺“哐当”一声掉回锅里,溅起几滴滚烫的汤汁,烫在我的手背上,火辣辣地疼。
我没顾上去揉,只是僵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风化的石像。
我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出厨房,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虚浮无力。
客厅的景象,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精准地刺入我的心脏。
阿河,不,现在应该叫他江河了。
他穿着我早上给他熨烫好的白衬衫,站在玄关处,有些无措地站着。
他的怀里,依偎着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女人。那女人身形纤细,长发微卷,一张脸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她身上的香水味,是那种高级沙龙里才能闻到的清冷木质香,和我身上这股子挥之不去的排骨汤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阿河……不,江河,你终于记起来了,我找你找得好苦……”女人抬起泪眼,仰望着他,声音哽咽,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委屈。
江河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复杂。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女人,眉头紧锁,眼神里有迷茫,有熟悉,有挣扎,最终,那一切都化为了一丝心疼。
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女人的背,声音沙哑:“薇薇,别哭了。”
薇薇。
林薇薇。
我曾在他的旧钱包夹层里,看到过一张褪色的双人照。照片上的他,意气风发,身边的女孩笑靥如花,照片背面,是两个娟秀的字:薇薇。
原来是她。
他的白月光,他失忆前刻在心上的人。
我的目光,和江河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地交汇了。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震惊,然后是浓得化不开的愧疚和歉意。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沉了下去,像一块石头,直直地坠入不见底的深渊。
我悄无声息地退回厨房,关上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将那对璧人隔绝在外。
我靠在门板上,身体缓缓滑落,蹲在了冰凉的瓷砖地上。
厨房里,莲藕排骨汤的香气依旧浓郁,可我只闻到了一股涩入骨髓的苦味。
我没有哭。
只是觉得,这一年多的时光,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现在,梦醒了。
我该走了。
第一章 捡来的“阿河”
一年前的那个夏天,也是一个雨天,比今天大得多,是瓢泼大雨。
我刚从师傅的“惜木斋”下班,骑着我的旧电瓶车,在巷子口拐角的地方,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的他。
他浑身湿透,额角破了一个大口子,血混着雨水往下淌,脸色白得像纸。
周围已经有几个邻居在围观,指指点点,但没人敢上前。
“这人谁啊?看着不像咱们这片的。”
“估计是让车给撞了,肇事的早跑了,真缺德!”
我把电瓶车一停,挤进人群,蹲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有气,很微弱。
我没多想,立刻掏出手机打了120。
在等待救护车的十几分钟里,雨水把我们俩都浇得像落汤鸡。我脱下自己的雨衣,尽力遮在他的身上,可那点遮挡,在那么大的雨里,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被送进了医院,抢救,手术。警察来了,问了我情况,在他身上没找到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只有一个空钱包和一部摔碎了屏幕的手机。
手术很成功,命保住了。
但他醒来后,谁也不认识,过去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医生说,是头部受到重创引起的逆行性遗忘症,也许哪天就恢复了,也许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警察查不到他的身份,他也没有亲人朋友来找他。
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就这么被留在了医院里。医药费是我垫付的,用的是我攒了很久,准备换掉“惜木斋”里那台老旧抛光机的钱。
师傅知道了,没骂我,只是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小漱,你这心肠,太软。”
他在医院住了半个月,身体一天天好起来,但记忆没有半点恢复的迹象。他总是很沉默,一个人望着窗外发呆,眼神空洞得像个孩子。
出院那天,我来接他。
他看着我,怯生生地问:“我……我该去哪儿?”
我看着他那张英俊却茫然的脸,心里一酸。这么个大活人,总不能让他流落街头。
“先……跟我回家吧。”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就这样,我把他“捡”回了我那个只有四十平米的老破小。
我给他收拾出唯一的一间卧室,我自己睡在客厅的沙发床上。
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我看着他,忽然想起了那天巷口的场景,他倒在雨水汇成的小河边。
“以后,就叫你阿河吧。”我说。
他点了点头,很轻,但很认真。
我的生活,从那天起,被彻底打乱了。
我每天要操心他的吃穿,要教他怎么用煤气灶,怎么坐公交车。他像一张白纸,对这个世界充满了陌生和恐惧。
邻居们议论纷纷。
“陈家那丫头,从哪儿领回来个男人?”
“长得倒挺俊,就是看着有点呆。”
“孤男寡女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我听见了,也不去辩解。日子是自己过的,嘴长在别人身上。
我只知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为失忆就没了活路。
师傅王海山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从小没爹没妈,是师傅把我从孤儿院领出来,教我手艺,把我拉扯大的。
他来看过阿河一次,盘着手里那对磨得锃亮的核桃,上上下下打量了阿河半天。
阿河被他看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局促地站在一边。
师傅把我拉到门外,压低声音说:“小漱,这人来路不明。你看他那双手,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不是干我们这行粗活的。他以前的日子,跟你过的,不是一个天一个地。”
我低着头,小声说:“师傅,我知道。可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记得,不代表不会想起来。”师傅的目光很深邃,“你想过没有,等他想起来那天,你怎么办?”
我怎么办?
我当时没想过。
我只觉得,眼前这个人,需要我。这种被需要的感觉,让我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第一次感觉到了某种……牵绊。
我看着屋里那个正笨拙地学着给我削苹果的男人,对师傅说:“师傅,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现在,我不能不管他。”
师傅重重地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他知道我的脾气,看着温顺,其实骨子里倔得很。
那段日子很辛苦。我白天要去“惜木G斋”干活,晚上回来还要照顾阿河。他一开始什么都不会,连饭都要我盛好递到他手里。
但他学得很快。
没过多久,他就学会了做简单的家务。我下班回来,能看到地板被拖得干干净净,桌上摆着他用电饭锅热好的饭菜,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那份心意,足以温暖我疲惫的心。
他话不多,但总会用行动表达。
我修家具时伤了手,他会笨拙地给我上药,吹着气,比我还紧张。
我来例假疼得在沙发上打滚,他会默默地去厨房给我煮一碗红糖姜茶,端到我面前,眼神里满是担忧。
我们之间,没有说过什么情话,但那份默契和温暖,却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像藤蔓一样,悄悄地缠绕住了我的心。
第二章 木头与人心
“惜木斋”是我和师傅安身立命的地方。
它藏在一条老街的深处,门脸不大,里面却别有洞天。一进去,就能闻到一股好闻的木头香气,混杂着生漆和桐油的味道。
这里专门修复各种老旧家具,从明清的黄花梨圈椅,到民国的红木梳妆台,经我们师徒俩的手,都能焕然一新。
师傅常说,做我们这行的,修的是木头,看的却是人心。
每一件老家具,都承载着一个家庭几代人的记忆和情感。你要懂得它,尊重它,才能让它重获新生。
阿河在我家待了一个月后,开始坐不住了。
他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总想找点事做。可他没有身份,什么工作都找不到。
有一天,他跟着我去了“惜木斋”。
他一进门,就被满屋子的老家具吸引了。他不像别的外行那样咋咋呼呼,只是安静地走着,看着,偶尔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拂过那些雕花的边缘,或者磨损的桌面。
他的眼神,专注而深沉,仿佛能看透木头的纹理,读懂它们的故事。
师傅正在修复一张清代的柏木罗汉床,床围上的一块雕花板裂了。这种活儿最考验功夫,要用同样的木料,顺着原来的纹路,把裂缝严丝合缝地补上,再经过打磨、上色、做旧,要看不出任何修补的痕迹才算成功。
师傅年纪大了,眼睛有点花,对着那块雕花板,半天没找到合适的下刀角度。
阿河在旁边看了很久,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师傅,这块……是不是应该从反面入手,用楔钉榫加固,再从正面填补木粉?”
师傅愣住了,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
我也很意外。楔钉榫是修复工艺里比较复杂的一种,我学了三年才勉强掌握。他一个失忆的人,怎么会懂这些?
师傅放下手里的刻刀,把放大镜递给他:“你来试试?”
阿河有些犹豫地看了我一眼,我对他点了点头,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他接过放大-镜和刻刀,俯下身去。
那一刻,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不再是那个在我家里有些局促不安的阿河,而是一个专注、自信的匠人。他的手很稳,动作精准而利落,仿佛做过千百遍一样。
他没有像他说的那样直接用楔钉榫,而是先用特制的胶水小心翼翼地将裂缝对齐,再用几根极细的竹签从侧面打入,固定形态。然后才翻到背面,用微型刻刀开出一个极小的燕尾槽,嵌入一块同样材质的柏木。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看得我和师傅都呆住了。
等他处理完,那条原本狰狞的裂缝,已经变得几乎看不见了。
师傅拿起那块雕花板,对着光,翻来覆去地看,嘴里不停地“啧啧”称奇。
“你小子……可以啊。”师傅看着阿河,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欣赏,“你以前是干这个的?”
阿河摇了摇头,眼神又恢复了茫然:“我……不记得了。”
从那天起,阿河就成了“惜木斋”的编外人员。
他不要工钱,每天就跟着我和师傅,打打下手,学学东西。
他的天赋高得惊人。很多我需要反复练习才能掌握的技巧,他看一遍就会。他不光会修,还有着超乎常人的审美。
有一次,一个客户拿来一把破旧的太师椅,说是祖上传下来的,想翻新一下。椅子本身材质一般,就是普通的榆木,但雕工还算精细。
我按照常规的修复流程,准备把它修得光鲜亮亮。
阿河却拦住了我。
“小漱,别把包浆都磨掉了。”他说,“这把椅子的价值,不在木头,在这层包浆上。这是岁月留下的痕迹,磨掉了,就没味道了。”
他建议我用清洗代替打磨,最大限度地保留那层温润的、深沉的光泽,只对破损处进行局部修复和补色。
最后出来的效果,让客户惊喜不已。那把椅子没有崭新得扎眼,而是透着一种古朴、厚重的韵味,仿佛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在静静地讲述着过去的故事。
师傅看着那把椅子,对我说:“小漱,你学的是手艺,阿河这小子,心里有‘道’。这东西,是天赋,学不来的。”
日子就在这木头香气里,一天天过去。
我们的生活,也像那些被修复的老家具一样,在平淡中,透出温润的光。
我们开始像真正的一家人。
我会记得他爱吃鱼,但不喜欢鱼刺,所以每次都把鱼刺挑干净了再夹给他。
他会记得我冬天手脚冰凉,每天晚上都会提前把热水袋灌好,塞进我的被窝。
“惜木斋”的生意越来越好,很多客户都是冲着阿河的手艺来的。我们攒了点钱,把那个老旧的抛光机换了,还添置了一台精密的雕刻机。
有时候,傍晚收了工,我们会一起去逛菜市场。
他提着菜,我挽着他的胳膊,在嘈杂的人声和各种食物的香气里穿行。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邻居们看我们的眼神也变了,从一开始的猜疑,变成了善意的调侃。
“小漱,你家阿河真能干啊。”
“什么时候办事啊?记得请我们喝喜酒。”
我每次都红着脸,低下头,心里却像灌了蜜一样甜。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一直过下去。
我甚至开始幻想,也许他永远都不要恢复记忆才好。
他就是阿河,我的阿河。一个普普通通的木匠,一个会给我煮红糖姜茶,会陪我逛菜市场的男人。
我们没有钱,没有显赫的身份,但我们有彼此,有“惜木斋”,有那些散发着木香的安稳岁月。
可人心,终究比木头复杂。
木头坏了,可以修。
人心乱了,却是神仙也难医。
第三章 旧日的影子
转折发生在一个寻常的午后。
那天“惜木斋”没什么活,师傅在躺椅上打盹,我正在整理工具。
阿河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本新买的家居设计杂志在看。最近他迷上了这个,总说老手艺也要跟上新潮流。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边,他的侧脸轮廓分明,鼻梁高挺,神情专注。
我看着他,心里一片安宁。
突然,他“啊”的一声,手里的杂志掉在了地上。
他双手抱住头,表情痛苦地蜷缩起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阿河!你怎么了?”我吓坏了,赶紧冲过去扶住他。
师傅也被惊醒了,急忙跑过来。
“头……头疼……”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脸色苍白得吓人。
我和师傅手忙脚乱地把他扶到躺椅上,给他喂水,拿湿毛巾给他敷额头。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缓过来。
“怎么回事?突然就头疼了?”我担忧地问。
他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惊恐和迷茫:“我刚才看杂志,看到一个建筑的设计图……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然后就开始疼了。”
我捡起地上的杂志,翻到他刚才看的那一页。
那是一篇关于本市新地标“云顶中心”的报道,配图是那座建筑极具未来感的流线型设计图。
“就是这个。”他指着图片,眉头紧锁,“我好像……见过这个。”
我的心,猛地一沉。
师傅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你想过没有,等他想起来那天,你怎么办?”
从那天起,阿河就像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满足于在“惜木-斋”里修修补补,开始疯狂地在网上搜索关于“云顶中心”的一切信息。
他买来很多建筑设计类的书籍,一看就是一整天。他甚至开始在纸上画一些零碎的草图,那些线条和结构,复杂而精准,完全超出了一个木匠的范畴。
他的头疼也发作得越来越频繁。
每次疼起来,他都像要裂开一样,嘴里会含糊不清地喊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词,“参数化”、“结构力学”、“薇薇”……
那个叫“薇薇”的名字,出现的频率最高。
每当他无意识地喊出这个名字,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知道,他脑海里那个被尘封的世界,正在一点点苏醒。那个世界里,有摩天大楼,有复杂的设计图,还有一个叫“薇薇”的女人。
那个世界,没有我,没有“惜木斋”,没有这间老房子里的人间烟火。
我开始害怕。
我害怕他恢复记忆,害怕他想起自己是谁,然后离开我,回到那个我完全不了解的世界里去。
这种恐惧像一条毒蛇,日日夜夜啃噬着我的心。
我变得患得患失。
我开始加倍地对他好,变着花样地给他做好吃的,把他的一切都照顾得无微不至。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我对他足够好,只要我们之间的温暖足够多,就能把他留住。
可我忘了,记忆是人的根。一个人,怎么能没有根呢?
那天晚上,他又一次头疼得在床上翻滚。
我给他喂了止痛药,用毛巾给他擦汗。他昏昏沉沉地睡去,眉头却依然紧锁着。
我坐在床边,借着昏暗的床头灯光,看着他英俊而痛苦的脸。
我忽然意识到,我的爱,是多么的自私。
我希望他永远是那个头脑简单的“阿河”,只是因为我害怕失去他。我把他困在我身边,困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却从没问过他,他想不想要找回自己的人生。
泪水,无声地滑落。
第二天,我对他说了我一直不敢说的话。
“阿河,”我把一杯水递到他手里,“我们……去登报寻亲吧。或者,去警察局,把你的DNA信息录入系统。也许……能找到你的家人。”
他愣愣地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你不能一辈子都当‘阿河’。”我强忍着心里的酸楚,挤出一个笑容,“你应该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过去。”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然后,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心很暖,但微微有些颤抖。
“小漱,”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如果……如果我找回了过去,我不再是‘阿河’了,你……你还会要我吗?”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能说什么呢?
我说“会”,可如果你的过去里,已经有了一个刻骨铭心的“薇薇”呢?
我说“不会”,可我怎么舍得放开这双温暖我的手?
最终,我只是反手握紧他,哽咽着说:“你先找回自己,再说其他。”
我们去了警察局,录入了DNA信息。
日子,就在这种既期盼又恐惧的复杂心情中,一天天过去。
他依然在“惜木斋”帮忙,依然会在我下班时给我一个拥抱,依然会在我生理期时给我煮红糖姜茶。
但我们之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层笼罩在我们之间的,安稳的、静谧的空气,被打破了。我们都心照不D宣,我们在等待一个结果。一个可能会将我们彻底分开的结果。
我们都默契地不再提起这件事,只是更加珍惜眼下的每一分每一秒。
有时候,我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那个叫“林薇薇”的女人,那些关于摩天大楼的记忆,都只是他的一场梦。等他头疼好了,他还是我的阿河。
直到那天,一个陌生的电话,打到了“惜木斋”的座机上。
是警察局打来的。
“请问是陈漱女士吗?关于你之前来登记的失忆人员,DNA比对有结果了。他的家人,找到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握着话筒,手抖得厉害。
阿河正在里屋打磨一张花几,听到动静,走了出来。
他看到我的脸色,似乎明白了什么。
“找到了?”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有释然,有期待,也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恐慌。
第四章 不速之客
找到他家人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们之间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来的人,是他的父母和一个自称是他未婚妻的女人。
就是那个叫林薇薇的女人。
他们开着一辆黑色的、亮得能照出人影的轿车,停在了我们这条狭窄破旧的巷子口,显得格格不入。
那天,我特意提前关了“惜木斋”的门,在家里做了一大桌子菜。我想,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以“家人”的身份,为他做点什么。
门铃响起的时候,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阿河去开的门。
门外站着三个人。一对衣着考究、气质儒雅的中年夫妇,还有一个,就是我后来在客厅看到的那位林薇薇。
她比照片上更美,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穿着一条裁剪得体的连衣裙,站在那儿,就像一朵不食人间烟火的百合花。
当她看到开门的阿河时,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江河!”她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他。
江河。
原来,他叫江河。
江水的江,河水的河。一个很大气,也很有距离感的名字。
他被抱得一个踉跄,身体僵硬,双手悬在半空,不知所措地看着我。那眼神,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那对中年夫妇也激动得热泪盈眶。
“儿子!我的儿子!”那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捂着嘴,泣不成声。
男人扶着她,眼圈也红了,他拍了拍江河的肩膀,声音嘶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站在客厅里,看着这幅感人至深的重逢画面,觉得自己像一个多余的、不合时宜的闯入者。
这里是我的家,可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才是客人。
林薇薇抱着江河哭了很久,才被他父母劝开。
她擦了擦眼泪,目光落在了我身上。她的眼神,带着审视,带着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这位是?”她问江河,但眼睛一直看着我。
江河的表情有些尴尬,他张了张嘴,介绍道:“她……是陈漱。这一年,是她一直在照顾我。”
江河的父亲,一位看起来很威严的男人,走上前来,向我伸出手:“陈小姐,你好。我是江河的父亲,江文博。真的,太感谢你了。我们全家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他的手很温暖,也很有力。但我握住的时候,只觉得一阵冰凉。
我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江先生,您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对我们来说,是天大的恩情。”江河的母亲也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她的手保养得极好,柔软细腻,“孩子,谢谢你把我们的江河照顾得这么好。我们找了他整整一年,都快绝望了。”
他们的感谢,真挚而恳切。
但我听在耳朵里,却觉得每一个字都在提醒我:他是你们的儿子,你们的未婚夫,从来就不是我的阿河。
林薇薇站在一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漂亮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我这个小小的家。
她的目光扫过墙上泛黄的墙纸,扫过那套用了十几年的旧沙发,扫过我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棉布围裙。
那目光里,没有鄙夷,却有一种天然的、居高临下的疏离感。
仿佛在看一个与她完全无关的世界。
气氛有些尴尬。
我连忙招呼他们:“快请坐吧。饭……饭菜都准备好了。”
江文博夫妇很客气地坐下了,林薇薇却拉着江河,没有动。
“江河,我们回家吧。”她仰头看着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撒娇和不容置疑,“爸妈给你准备了你最爱吃的菜,你的房间,每天都有人打扫,跟一年前一模一样。我们回家,好不好?”
回家。
多么温暖的词。
可她的“家”,和我的“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江河看了一眼满桌的饭菜,又看了看我,眼神里满是为难。
“薇薇,”他低声说,“小漱……陈小姐她准备了饭……”
“我们不在这里吃。”林薇薇打断他,语气坚决,“你的胃不好,不能在外面乱吃东西。我们回家,让张阿姨给你做你习惯的饭菜。”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在我的心上。
原来,他胃不好。
可这一年,他吃着我做的粗茶淡饭,也从来没说过什么。
原来,他有习惯的饭菜,有专门的张阿姨。
而我,只是一个“外面”的人。
我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锅铲,身上还系着围裙,觉得自己像个滑稽的笑话。
江河的母亲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打圆场道:“薇薇,别急。我们总要谢谢陈小姐的。既然陈小姐准备了,我们就尝尝。尝尝我儿子这一年吃的饭菜,是什么味道。”
她的话说得很得体,既给了我面子,也宣示了主权。
最终,他们还是坐了下来。
那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江文博夫妇一直在问江河这一年的情况,林薇薇则不停地给他夹菜,但夹的都是她认为他“应该”爱吃的,比如清蒸鱼,比如白灼虾。
她不知道,他现在不喜欢吃鱼,因为他懒得挑刺。
她也不知道,他现在更爱吃我做的红烧肉,因为他说那有“家的味道”。
他默默地吃着,很少说话。
我坐在他对面,看着他,觉得他离我好远,好远。
饭后,他们要带他走。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江河站在门口,换上了他来时穿的那件白衬衫。那件衣服,是我熨的。
他走到我面前,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小漱,”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我……我跟他们回去。等我……等我想起所有事,我再来找你。”
我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好。”
林薇薇走过来,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对我说:“陈小姐,这是我的名片。关于报酬的事,你可以随时联系我。我们江家,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帮助过我们的人。”
她递给我一张设计精美的名片,上面印着“林氏集团 设计总监 林薇薇”。
报酬。
她把我们之间的一切,定义为了“帮助”和“报酬”。
我没有接那张名片。
我只是看着江河,轻声说:“阿河,照顾好自己。”
我还是习惯叫他阿河。
听到这个称呼,林薇薇的脸色微微一变。
江河的身体也僵了一下。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千言万语,但最终,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跟着他的家人,走出了这间他住了一年多的老房子。
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出巷口,消失在夜色里。
我站在门口,站了很久。
直到夜风吹得我浑身冰冷,我才慢慢地关上门。
屋子里,还残留着他们带来的、不属于这里的气息。
桌上,那盘我精心为他挑去鱼刺的鱼,他一口都没动。
第五章 尘埃落定
江河走了。
我的生活,仿佛被瞬间抽空了一块,留下一个巨大而空洞的窟窿。
早上醒来,沙发床边不再有给我准备好的温水。
下班回家,迎接我的不再是亮着的灯和热腾腾的饭菜。
“惜木斋”里,那个总是在窗边安静看书、在我需要时总能递上最合适工具的身影,也不见了。
我像一个陀螺,被抽掉了那根支撑着旋转的轴心,开始摇摇晃晃,失去了方向。
师傅看我丢了魂的样子,只是叹气。
“小漱,想开点。他本来就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这就好比一块上好的金丝楠木,被错当成柴火烧了一阵子。现在,人家物归原主了。”师傅一边用砂纸打磨着一个笔筒,一边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你留不住的。”
道理我都懂。
可情感,从来都不是道理能管住的。
江河走后的第三天,林薇薇给我打了个电话。
她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清冷而客气。
“陈小姐,我是林薇薇。关于感谢你的事,我们想约个时间,当面谈一谈。”
“不用了。”我直接拒绝,“我照顾他,不是为了报酬。”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陈小姐,你可能误会了。”她的声音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这不是报酬,是一点心意。我知道你一个人生活不容易,这笔钱,可以让你换个好点的房子,不用再住在那种地方。”
那种地方。
在她眼里,我赖以生存的家,只是“那种地方”。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我住得很好,不劳林小姐费心。”我压着火气,冷冷地说。
“陈小姐,我知道你心里可能不舒服。”她的声音忽然放软了,带着一丝同情,“我听江河说了,这一年,你们相处得……很好。但是,你要明白,那不是真实的他。他失忆了,像个孩子,对照顾他的人产生依赖,是很正常的。那不是爱情。”
“你不要把这种依赖,错当成感情。这对你,对他,都不公平。”
“江河他爱的人,一直是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早就订了婚。他出事前,我们正在筹备婚礼。”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精准地割在我的伤口上。
我握着电话,指节发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啊,我有什么资格不舒服呢?
我只是他人生里的一段意外,一个插曲。而她,才是他生命的主旋律。
“我言尽于此,希望陈小姐是个聪明人。”她最后说,“支票我会让助理给你送过去。密码是六个八。你好自为之。”
电话挂断了。
我听着听筒里的忙音,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我没有等来支票。
我等来了江河。
那天下午,他一个人来了“惜木斋”。
他瘦了些,也憔悴了些,但身上那股属于“江河”的精英气质,越来越明显。他穿着剪裁合体的休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和我记忆里那个穿着棉T恤,头发有些乱糟糟的“阿河”,判若两人。
他站在门口,看着正在刨木料的我,眼神复杂。
“小漱。”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我停下手里的活,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对不起。”他说,“薇薇给你打电话的事,我后来才知道。她没有恶意,只是……只是习惯了用那种方式处理问题。”
我放下刨子,抬起头,直视着他:“她说的没错。我们之间,本来就是一场交易。你付钱,我出力。很公平。”
我的话,让他脸色一白。
“小漱,你别这么说。”他走近几步,急切地说,“不是那样的。我对你……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我冷笑一声,“江总建筑师,你想听我说什么?说我爱上你了,离不开你了,求你不要走?然后让你和你那位高贵的未婚妻,看我的笑话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有些语无伦次,“我……我这几天,很乱。我记起了一些事,但又有很多事是模糊的。我的脑子里,有薇薇,也有……也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的话,让我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也有我。
多么可笑。
我就像他记忆里的一件旧家具,被摆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记得有这么个东西,但它终究比不上他那明亮宽敞的主卧里,那张柔软舒适的大床。
“没什么怎么办的。”我重新拿起刨子,背对着他,“你回家了,就该过你原来的生活。我,也要过我的生活。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木屑纷飞,带着好闻的香气。
这香气,曾是我们之间最熟悉的味道。现在,却成了隔开我们的屏障。
他站在我身后,很久,很久。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最后,他低声说:“小漱,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等我完全想起来。”
我没有回答。
木头尚有纹理可循,人心却是一团乱麻。
我不想再等了。
我怕等到的,是更深的失望。
那天之后,他没有再来。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正轨,只是心里那个窟窿,一直在漏着风,冷得我发慌。
直到那天。
他恢复记忆的那天。
我不知道林薇薇是怎么带着他,找到我家的。
或许,是他自己想起来的。
他想起了这个他住了一年的地方,想起了这个地方,还有一个叫陈漱的女人。
然后,当他站在这间熟悉的屋子里,看到那个为他哭得梨花带雨的林薇薇时,他脑中最后一道闸门,终于被冲开了。
他记起了一切。
记起了他是谁,他爱谁。
所以,他才会下意识地喊出“薇薇”,才会把她拥入怀中。
那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本能。
而我,不过是他失忆时的一场意外。
尘埃落定。
第六章 无声的告别
厨房里那锅莲藕排骨汤,最终还是凉了。
我蹲在地上,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站不起来。
客厅里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林薇薇的哭声渐渐停了,变成了低低的啜泣。江河一直在安慰她,声音温柔得像我从未听过。
他们在说一些过去的事,说他失踪后她是怎么疯了一样地找他,说他们的公司,说他们的未来。
那些话,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的耳朵里。
我终于扶着门框,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这里已经不再是我的家。
我悄悄地走进卧室。
这是我住了三十年的房间,小得只放得下一张床和一个衣柜。江河来后,我把它让给了他。
房间里,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床上,被子是我昨天刚晒过的,有阳光的味道。床头柜上,放着他看到一半的建筑杂志。
衣柜里,挂着几件我给他买的衣服。都是些便宜的棉T恤和牛仔裤,和他现在身上那件昂贵的衬衫,格格不入。
我的东西不多,一个背包就能装下。
我把自己的几件换洗衣物,我的身份证、银行卡,还有师傅给我的那套用了十几年的雕刻刀,一一放进包里。
那套刀,是我的饭碗,是我的根。
收拾东西的时候,我的手一直在抖。
我不敢弄出一点声音,像一个闯入别人家的小偷。
可明明,这里才是我的家啊。
我拉上背包的拉链,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房间。
墙上,还贴着我小时候画的画,已经泛黄了。书桌上,还摆着我和师傅的合影。
我的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我深吸一口气,把眼泪逼了回去。
不能哭。
陈漱,你不能哭。
没什么好哭的。
你只是把一件不属于你的东西,还给了它原来的主人。
我背上包,走到客厅门口。
他们还坐在沙发上,林薇薇依偎在江河怀里,像一只找到了港湾的小鸟。江河低着头,正在看她手机里的照片,大概是他们过去的回忆。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我。
我看着江河的侧脸,心里最后一点念想,也断了。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会为我笨拙地削苹果的阿河了。
他是江河。
一个属于林薇薇,属于那个我无法企及的世界的江河。
我没有说再见。
我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对他说了一句:阿河,珍重。
然后,我转过身,轻轻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我身后,被我轻轻地带上。
“咔哒”一声,隔绝了两个世界。
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空气里,有雨后泥土的清新味道。
我深吸了一口这冰凉的空气,感觉胸口的窒息感,稍微缓解了一些。
我没有回头。
我沿着熟悉的巷子,一直往前走。
路过张阿姨家门口,她家的灯还亮着,隐约能听到电视里的声音。
路过巷口的那个拐角,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雨夜,他倒在血泊里的样子。
一切,都像一场轮回。
我把他从这里捡起,现在,又把他还回了人海。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我唯一的家,已经回不去了。
我下意识地,朝着“惜木斋”的方向走去。
夜深了,老街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投下昏黄的光。
我走到“惜木斋”门口,那扇熟悉的木门紧闭着。
我靠在门上,把脸埋进双臂,终于,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压抑了太久的委屈、不甘、心痛,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我哭得浑身发抖,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不知道哭了多久,一只粗糙而温暖的大手,落在了我的头上。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是师傅的声音。
我抬起泪眼,看到师傅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面前。他手里还拿着那对核桃,眼神里满是心疼。
“师傅……”我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猜到你没地方去了。”师傅叹了口气,拿出钥匙,打开了“惜木斋”的门,“进来吧。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店里的灯亮了。
满屋子的木头香气,瞬间包裹住了我。
我看着那些熟悉的工具,那些尚未完工的家具,看着师傅鬓边新增的白发,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是啊。
我不是一无所有。
我还有师傅,还有这门手艺。
这是我的根。
只要根还在,我就不会倒下。
第七章 手艺人的根
我在“惜木斋”的里屋住了下来。
那是个很小的储藏室,被师傅收拾了出来,放了一张单人床。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我刚跟着师傅学艺的时候。每天天一亮就起床,打扫店面,整理工具,然后一头扎进木头堆里,直到深夜。
我把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我拼命地干活,刨木头,打磨,上漆,雕花……我想用身体的疲惫,来麻痹心里的疼痛。
师傅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一日三餐准备好,把一些最耗心神的活儿交给我做。
他知道,对于一个手艺人来说,最好的疗伤方式,就是投入到自己的手艺里去。
那段时间,我接手了一件极难修复的活儿。
那是一面清代中期的紫檀木雕花插屏,屏心被人为损坏,断成了好几块,上面精美的“百鸟朝凤”图,也变得支离破碎。
物主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她说这是她婆家祖上传下来的嫁妆,对她意义非凡。她找了很多地方,都说没法修了。最后才找到了我们这里。
“师傅,您看……还有救吗?”老太太的眼神里,满是期盼。
师傅仔细查看了那些碎片,沉吟了半晌,对我说:“小漱,这个活儿,你来接。”
我有些没底。这损伤太严重了,几乎等于重新创作。
“师傅,我怕……我做不好。”
“你不是做不好,你是心不定。”师傅的目光,像能看透我,“小漱,记住,我们修的是木头,练的是心。你什么时候能把这面插屏修好,你的心,也就静了。”
我看着那些破碎的紫檀木块,仿佛看到了自己那颗同样支离破碎的心。
我接下了这个活儿。
修复的过程,漫长而枯燥。
我先把所有的碎片,按照原来的纹路和雕刻痕迹,一点点地拼接、编号。光这个过程,就花了我整整一个星期。
然后是清洗,去污,不能损伤木质和原来的漆色。
最难的,是粘合与加固。紫檀木性脆,不能用常规的榫卯结构。我查阅了大量古籍,最后决定用最古老的“鱼鳔胶”来粘合。
鱼鳔胶的熬制,极为讲究。火候,时间,比例,差一点都不行。
我失败了很多次,熬出来的胶,要么太稀,要么太稠。
那几天,我几乎不眠不休,守在小火炉边,闻着那股浓重的腥味,眼睛熬得通红。
师傅也不睡,就坐在旁边陪着我,偶尔指点一句:“火大了”、“该撇沫了”。
终于,在第四天凌晨,我熬出了一锅色泽金黄、黏度适中的鱼鳔胶。
我用那锅胶,像一个外科医生做手术一样,小心翼翼地把每一块碎片,都粘合回了原来的位置。
接下来的补缺、雕刻、打磨、上色、做旧……每一个步骤,都耗费了我全部的心神。
我把自己完全沉浸在了那面插屏里。
我仿佛能感受到那块木头的呼吸,能听到它在诉说自己几百年来的故事。
我不再去想江河,不再去想那些让我心痛的过往。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刻刀与木头碰撞的“沙沙”声,只剩下指尖传来的、温润的触感。
一个月后,那面插屏,终于修复完成。
它静静地立在“惜木斋”的中央,灯光下,紫檀木深沉的色泽,透着温润的光。那幅“百鸟朝凤”图,栩栩如生,凤凰的羽翼,百鸟的神态,都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如果不凑到跟前,用放大镜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任何修复的痕迹。
老太太来取货的时候,激动得热泪盈眶。她握着我的手,不停地说着“谢谢”。
“姑娘,你这手艺,真是神了。”她说,“你不仅是修好了这面屏风,你是把我们家的一段念想,给续上了。”
送走老太太,我站在那面插屏曾经的位置,心里忽然一片空明。
师傅走过来,递给我一杯热茶。
“小漱,想明白了?”
我点了点头,喝了一口茶,暖意从胃里,一直流到心里。
“师傅,我想明白了。”我说,“有些人,有些事,就像这坏了的家具。能修好,是缘分;修不好,是天意。我们尽力了,就无愧于心。至于结果,强求不来。”
“我们手艺人,安身立命的,不是别人,是自己这双手,是这门手艺。只要手艺在,心就在,根就在。”
师傅欣慰地笑了,眼角的皱纹,像木头的年轮。
“好,好啊。”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徒弟,长大了。”
那天晚上,我睡得特别安稳。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没有江河,没有林薇薇。
只有我和师傅,坐在“惜木斋”的院子里,泡着一壶茶。院子里的桂花树开了,香气袭人。
阳光暖暖的,岁月静好。
第八章 江河不回头
生活彻底平静下来后,我以为我和江河的故事,已经画上了句号。
没想到,三个月后,他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那天,我正在给一把民国的梳妆椅描金,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进了“惜木斋”。
“请问,陈漱小姐在吗?”
我抬起头,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那人看起来像个助理或者秘书。
“我就是。”
“你好,陈小姐。”他递给我一张名片,“我们江总想见你一面。”
江总。
江河。
我的心,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我看着那张名片,上面印着“云顶集团 首席建筑师 江河”。
“我跟他没什么好见的。”我淡淡地说。
“江总说,有一样东西,必须亲手还给你。”助理的语气很恭敬。
我最终还是去了。
见面的地点,在一家高级咖啡馆。和我身上这件沾着油漆和木屑的工作服,格格不入。
江河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完全恢复了记忆,也完全变回了那个我只在照片里见过的,意气风发的江河。
他看到我,站起身,替我拉开椅子。
“小漱,你来了。”
“东西呢?”我开门见山,不想跟他有过多寒暄。
他愣了一下,随即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用丝绒布包裹着的东西,推到我面前。
我打开,里面是我留在家里的那本相册,还有一张银行卡。
“相册是你的,应该还给你。”他说,“这张卡里,有五十万。我知道,这点钱,弥补不了什么。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你……”
“我不要。”我把银行卡推了回去,“我照顾你,不是为了钱。林小姐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愧疚。
“小漱,对不起。薇薇她……她没有恶意。”他又一次为她辩解。
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有没有恶意,跟我没关系。”我平静地看着他,“江先生,你今天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不全是。”他沉默了一会儿,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我……和薇薇,解除婚约了。”
我有些意外,但随即又觉得,这与我无关。
“那是你们的事。”
“我恢复记忆后,脑子里很乱。”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像在对我解释,又像在自言自语,“一边是和薇薇十几年的感情,我们的过去,我们的未来……另一边,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一年。那一年,像一场梦,但又真实得可怕。”
“我记得你做的红烧肉的味道,记得你修家具时专注的样子,记得你生理期疼得满头大汗,却还在担心我有没有吃饭……”
他的声音,很低沉,带着一丝磁性。
如果是三个月前,听到这些话,我一定会心痛得无法呼吸。
但现在,我只是安静地听着,像在听一个与我无关的故事。
“我发现,我忘不了那一年。我试着回到过去的生活,但我做不到。我和薇薇之间,隔了太多东西,隔了那整整一年的时光。”
“所以呢?”我问。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小漱,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很无耻。但是,我……我想重新开始。和你。”
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音乐。
窗外,车水马龙。
我看着他,这个曾经让我心动,也让我心碎的男人。
他很好,很优秀,或许也真的对我有几分真心。
但我知道,我们回不去了。
“江河,”我第一次,完整地叫出他的名字,“你知道吗,我是一个修复师。我懂得一个道理,不是所有坏了的东西,都能修好。也不是所有修好的东西,都能完好如初。”
“我们之间,就像一面摔碎了的镜子。就算用再好的胶水粘起来,也还是会有裂痕。每一次看到那些裂痕,都会想起它曾经碎裂的样子。”
“更何况,”我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怨恨,只有释然,“我不想修了。”
“我已经找到了我自己的位置,过着我自己的生活。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平静,安稳,踏实。”
“江河,你是一条大河,你的世界,是星辰大海。你应该往前奔流,不该为了一段小小的河湾,停下脚步。”
“而我,只是一棵长在岸边的树。我的根,扎在这片土地里。我习惯了这里的阳光雨露,也离不开这里的泥土。”
“江河不回头,我们……也别回头了。”
我说完,站起身,拿起我的那本旧相册。
“谢谢你还给我。”我说,“祝你,前程似锦。”
我没有再看他,转身走出了咖啡馆。
推开门的那一刻,午后的阳光,温暖地照在我身上。
我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向着老街的方向走去。
我知道,“惜木斋”里,师傅还在等我。
那把描金的梳妆椅,还差最后一笔。
我的生活,也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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