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哭说不能再抠了视频不用下载 同学聚会班长暗示我不用去,因为我去的话能买单的金主就不去了
同学聚会班长暗示我不用去,因为我去的话能买单的金主就不去了
清晨的雾像煮开的水,从河堤那边翻滚过来,沿着老街的瓦脊一寸寸爬到我店门口。
卷闸门拉起来,铁皮摩擦发出一串细碎的尖叫,我像平时那样先摸了摸墙上老闹钟的玻璃,确认那根红秒针还在颤颤巍巍地走,像个倔强的老人。
手机在工作台上振了两下,屏幕一亮,微信头像是班长的,一段语音停在那儿,像个尚未拆开的包裹。
我擦了擦手上的油,点开,吱牙的电流之后,班长的声音挤出来,压低了,却挡不住里面的尴尬和游移,像拿着热炭走玻璃渣:“老林啊,这次聚会……你看,要不你先别来,我怕你一来,那边能买单的那位就不来,大家都挺久没聚了,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嗯了一声,嘴里像含了口铁屑,也不知回他什么好。
他的语音停在“你懂”的尾音上,像一截绳子,在我耳朵里没头没尾地晃。
第1章 班长的暗示
我跟班长是小学一路同学,初中高中也在一个班,他稳重,喜欢带头,读书时就喜欢组织大家去看球赛、搞中秋晚会,后来也习惯了这种召集别人的姿势。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能想像他站在办公楼阳台那边,手里捏着一根烟却不点,朝着操场方向吐了口虚空的雾,心里盘算着各方的脸面,像算盘拨打珠子,噼里啪啦都有道理,也免不了噪。
“老林,你别误会啊,不是说你不好,就是你跟他……之前有点不愉快对吧。”他补了一句,他这种补,是老习惯了,像把桌角的水滴擦干净,知道总会再落上去。
“我明白。”我说,我的声音慢得像从井底抽上来的水。
“放心,我会单独约你,咱们改天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喝茶。”他说起“安安静静”四个字的时候,语速轻了一点,好像真的想好了一个后补方案。
我挂了电话,把扳手在工作台上放平,扳手那旧镀铬的亮光被早晨的阳光一照,像我父亲脸上一道年年洗也洗不掉的风痕。
我知道班长说的那个“能买单的”,叫张永,高中时他瘦得像竹竿,眼睛细长,笑起来总有点抿嘴,像怕露出自己的破洞,后来他做工程,赶上了城中村改造,像条鱼撞进了涨潮的闸门,越游越急。
而我在施工队做过电工,又回到街口开了这家修理铺,跟张永有过一段尴尬,严格说,是我拗不过心里的那条线。
那年工地赶工,他催我违规通电,说验收晚个两天会罚他们,工头那边骂骂咧咧,我把电箱的门关上,掏出笔把日期写得清清楚楚,我说安全规程不是拿来商量的,他冷了一阵子,转头去找别人打点,后来事情露了馅,他被罚了一部分,我这边的班也散了。
再后来,他就不爱在任何地方提我的名字,像避一件倒霉的旧衣服。
锈在心里时间一长就腐出一种味道,别人闻不到,鼻子在自己脸上,藏不住。
偏偏今天隔着语音又被翻出来,抹一把灰,还能看到上次的指印。
这能买单的,就像一口亮堂的井,班长要靠着它照照老同学们的脸色,照出一些共同的温暖,可那口井看不得我的影子,这话说起来就薄,薄得像冬天的玻璃一敲就碎。
我在店里站了一会儿,门外小区的早市人声杂着菜叶子拍案子的水声,我把阀门开了一点,火苗蓝得乖,我把昨晚熬剩的粥热着,心底那团灰换了个位置。
第2章 家的重与暖
午后太阳有点力气,透过玻璃门落在老母亲的椅子扶手上,亮一小块,她眯着眼,像一只暖着背晒太阳的老猫。
我把粥端进屋,她抬头看看我,眼睛里有时清时浊,清的时候像井水,浊的时候像井底的泥被搅了两下又沉不住。
“娘,粥放这儿,慢点喝。”我说。
她笑笑,喉咙里“嗯”了一声,手背上青筋像枯藤,棕色的斑点像无意撒在桌布上的酱油滴。
娟子在厨房里洗菜,水流声温柔,像在讲一个不急不缓的故事。
“你跟我说的那个聚会,是明天吗?”她头也不回地问。
我“嗯”了一声,这“嗯”里面藏着刚才那通电话的意味,像中途停下来的雨云,压在屋顶上。
“去呗。”她装作随意,又用眼角瞥我,“他们总喜欢热闹,你也不是不会热闹的人。”
“班长刚打电话,说不用我去了。”我放下碗,有点逼着自己说完整。
她的手在水里停了一下,水面受惊似的闪了两下,碎银子一般。
“怎么个不用去?”她揩干手,转过身看我,目光像针,细,却能扎到要紧处。
我把班长的意思说了,连他停在“你懂”的尾音也在我嘴边回放了一遍。
她盯着我,沉默了好一会儿,眼里有水,水下面有火,火下面埋着一根筋。
“他也是为难。”她先替别人的语气找了个台阶,“但你心里,不舒服吧。”
“像吞了个钉子。”我把这句说出来的时候,自己都听见了嘴里的金属腥味。
“你要是去,他不来;你不去,他得意,这由不得你。”她慢慢地讲,像拿一个打结很紧的绳头一点点捋,“不过,你吃饭,是跟谁吃,吃的是饭还是一个面子,这是你能说了算的。”
她没上过多高学,和我一起从小县城到这座小城,做过一家小工厂里缝纫机的女工,也做过超市的收银,现在做保洁,她衣服永远洗得干干净净,浑身有股洗衣粉的清香,不浓,贴近鼻尖才闻得出。
“你爸在的时候,别人欠他钱,他催得少,事做得干净。”她又把话题绕回去,像绕回一条熟悉的巷子,“你这人,是拗,但拗也有拗的好。”
我笑了笑,那笑像是从硬石头缝里挤出来的草芽,带着土,倔。
女儿琳琳晚上从学校回来,背着沉沉的书包,头发扎成马尾,额头有汗,像刚过了一个弹簧床的障碍。
她书包一放,问我:“爸爸,你去不去聚会。”
我又把“班长说不用我去了”这句话温了一遍,说得跟午后一样长,依旧不好咽。
她沉吟了一下,说:“那你别去,他们不值得。”
孩子总是锋利的,锋利得让你心里一跳又一酸,我摆摆手:“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是道理和人情在打架。”
她坐在饭桌边,拿起筷子又放下,“我们老师说,成年人就是在每一顿饭里学会咽下不同的东西。”
我看着她,她确实越来越像她妈了,眼睛里有股守望,像灯塔站在潮水中间,“咽下去,不代表消化掉。”
话到这儿,我心里那口气也平顺了一点,像一个绕不过去的弯终于找到了出口。
饭后我去里屋翻箱子,翻出父亲留下的那本旧笔记,皮面早起了褶,拿在手里还带着一点油腻的温度,像他手掌的余热。
第一页写着:电,不是你看不见就可以不敬畏。
字浓重,笔画里透着他当年拿扁头螺丝刀拎起一根电线时的稳。
那一刻我觉得他在屋外的风里又咳了一声,像提醒我不该被气遮了眼睛。
第3章 一把扳手的光
店门上挂着那块招牌有十多年了,白底蓝字,字迹已经被太阳拔褪了一层,斜对面新开了一家店,黑底金字,门头上还挂着两盏红灯笼,晚上亮起来像两颗眼睛,瞪着我们这边。
小武一大早就来了,手里拎着袋油条,嘴里嚼得香,眼神里总有股少年人的火,急。
“师傅,群里炸了。”他一边啃一边挤出一句话来,“说今晚的酒店是江畔会所,张总买单,哇,那地方一碗汤都得一百多。”
他把手机递给我,屏幕上跳来跳去的消息像抢红包的手指,“听说你不去,班长发的。”
我接过手机,扫一眼,班长那句“老林有事去不了,大家理解”,底下几个点赞,还有人回了个平安喜乐的微笑表情。
“师傅,你不去啊。”小武把油条咬掉半截,他没别的意思,他的眼睛里就住着好奇,像狗尾巴草伸到风里。
“人家安排的。”我把手机还给他,拿起手里的扳手,扳手冷凉,像一截清晨的河水。
“我觉得不公平。”他嚼着嚼着,嚼出了愤愤,“凭啥啊。”
“不是说不公平就能改变。”我笑了一下,“但是我们干活,手上的活公平不公平我们可以决定。”
说话间,一辆旧面包车停在店门口,车身上粘着泥点子,像一张没有洗干净的脸,车主是隔壁小区的王大爷,他把车窗摇下来,伸出来一只手,像树枝,“老林,打火老是费劲,你看看。”
我把手上的油擦了一下,走过去,打开车盖,露出发动机像一个被拆开的老钟。
小武过来递给我工具,我摆摆手,“你去给王大爷倒杯水,顺便把那两条木工胶带借来。”
他愣了一下,转身进屋,走得有点不情愿,他想看手里的活,但我知道先让他去倒水,是在教他一件小事:遇到人,先把人当人,活再看。
王大爷坐在店门口的板凳上,叹气,眉毛像落下的两个钩子,“现在的年轻人都爱去那些光鲜的地方,吃个饭,非得看谁买单,我不懂。”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光鲜。”我低头看发动机的线束,有一条接头松了,接触不良,就像人一张嘴说了虚情假意就要出问题。
我把接头重新压紧,又用木工胶带缠紧,手指走在那些线头上,像按在一排冷冷的小琴键上。
“好了,试试。”我把车盖放下。
他上车打火,一声轻响,火起来了,发动机咕嘟咕嘟像煮开了的粥,稳稳地。
“你看,这钱收多少。”他下车,掏出一把钱,压在手心里,像压着一块又烫又薄的铁。
“十块。”我说,像说一个样板答案。
“给你二十。”他把钱塞到我手里,力道不轻,“你总这样,怎么赚大钱。”
“把这个接头换了得两百块,但它还没坏。”我笑了笑,笑里带着我父亲那本笔记的影子。
王大爷叹了一口气,转头看了看店里挂着的那张老照片,照片上是我父亲拎着扳手站在工地上,风很大,吹得他衣角翘起来,像一面旗,“你爸看着。”
他说完这四个字,我背上像被人拍了一下,拍得我站得直一点。
午后没什么生意,小武蹲在店门口刷短视频,看到别人修车徒手把一个零件掰下来,他咂舌,“师傅,我们也拍视频吧,说不定能火。”
“火不火不重要。”我说,“你拍可以,但你要记得,镜头是硬的,人心是软的,你不能为了镜头去欺负一个螺丝。”
他愣了一下,笑起来,笑得像一只刚被雨淋过的犬,毛还没干,“我记了,不能欺负螺丝。”
他说笑,我也被他逗笑,笑声跑出店门,在老街上撞了一下树,又折回来。
第4章 老同学的面子
下午偏晚的时候,老史来了,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夹克,喝了点酒,脸上飞着一层粉色,像被风吹过的桃花。
“老林,你这店里还是这股味儿。”他一进门就吸了一口气,似乎吸进的是旧日的东西,“我那车刹车有点异响,你帮着瞧瞧。”
他话落下的时候,眼睛却一直在看我,像要从我脸上看出比修车更多的答案。
他把车停好,我让小武先去检查,我泡了两杯茶,茶叶是娟子托人从老家带的,青黄不定,泡出来温温的,像我们这些人的命。
他接了茶碗,没喝,先叹一口气,“群里大家都讨论今晚呢,张永厉害,江畔会所,我这从来没进去过,说那里的鱼是从湖里现捞的。”
我“嗯”了一声,“你去吧,热闹。”
他摆摆手,眼睛里闪了一下,“我不太喜欢那种,你懂,我喝喝小酒,听听老歌就行,班长还专门跟我说你不去呢,唉。”
他那一声“唉”,像一根断了的琴弦在空气里抖了两下,有点怅。
“老史,你还记得高三那年的冬天吗。”我问他,我不想让这个“唉”让我们两个人都湿透。
“记得,怎么不记得。”他笑了,笑里又有酒,“你背着电炉在教室门口蹲了一下午,手都冻红了,就为了给班里做一次合规用电宣传,张永当时还笑你太认真,说你像个老头子。”
他笑着笑着,笑声止住了,“人啊,还是那句话,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
“他有他的强项。”我说,我不喜欢在别人背后评价,但事实在那儿,像一个石头,你绕不过去。
我端起茶,抿了一口,茶有点苦,苦后回甘,这是我能接受的苦。
小武回来,汇报刹车片磨损,换一个就行,不用全套换,老史直夸我教得好,他说:“你这店里,连徒弟都沾了你的实诚。”
他的话其实是对我父亲那本笔记的延续,在别人嘴里迂回着回来,我心里暖了一下,像有人从背后搭了件衣服。
“班长发了张照片。”他忽然说,拿手机给我看,照片是酒店里摆好的桌子,餐巾折成了天鹅的形状,粉白粉白的,桌上有一瓶红酒,标签上几个英文字母像外语里熟悉又陌生的口头禅。
“他也难。”我说,替班长找个不那么陡的坡,“他要兼顾。”
“兼顾谁呢。”老史放下手机,“彼此的面子,还是彼此的心。”
空气里停了一下,像有人在高处走索,脚下的绳子晃了一晃又稳了。
送走老史的时候,太阳快落了,老街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像每一个人的身影被拉长后都有点陌生又有点亲切。
临走他拍了拍我的肩,“晚上要是不舒服,去河堤走走,风吹着,心里能好点。”
我点了点头,看他走远,身形融进暮色,像把一粒石子投入水里,只剩一圈圈的波纹。
天黑下来,我把门半拉下,留了一道缝,像留一扇心的门给风进来。
那团钉子似的东西从喉咙往下滑了一点,没那么刺。
第5章 人人各自的难
夜里八点过,电话响,是老李的,老李是我高中班主任,教语文的,他的声音像他字,圆润,里面藏着一点执拗的骨头。
“老林,打扰你了。”他说,“我老伴在医院,我回家取东西,楼道那灯不亮,我自己打不着火,你能过来看看吗。”
“我马上。”我抓起工具包,跟娟子打了个招呼,穿上外套就出门,外面风大了些,风从江道那边带着潮湿,把脸一扑,像手里捧了一把冷水。
我去的那个小区是九十年代的老楼,墙皮有地方剥落,楼道里的信箱像一口口紧闭的小嘴,脚步声一响,回音往上冒。
老李住在五楼,他在楼梯口等我,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露出一本厚笔记本,一条毛巾,还有一小瓶藿香正气水。
“老师,您先回屋。”我提着工具跟着他上楼,楼道里那几个感应灯只有一个能亮,其他有的时亮时灭,有的一直黑着,像几个老眼睛,看不见了就不再费劲。
“物业换过,但也不晓得为啥又坏了。”他边走边嘟囔,“现在人讲究智能,电一出问题,全卡住。”
我踮着脚够到那个灯,打开盖子,里面的接线生锈了,感应头积了灰,看起来像一个被遗忘的眼睛,我取下,用干布擦,换了一段老化的线,灯重新亮了,光打在我们脸上,黄黄的,像一锅刚打开盖的米饭蒸汽。
“老了,就怕黑。”老李半开玩笑,他手里的袋子磕在腿边“哒”一声,像有个心事掉在了地下,他弯腰去捡,反复捏了那瓶藿香正气水一下。
他是那种会把每一句话说完整了再停的人,他会说“谢谢你,帮了我一个忙”,然后再加一句“我得欠你一笔情”。
我笑:“老师,我们这行,不怕黑,怕的是黑里没有规矩。”
他点点头,“你这种人,脊梁骨直。”他停了一下,又说,“其实,今晚我也被他们叫去,说在江畔会所见见老同学,后来没去,医院那边更要紧,再说,有些话,也不爱听。”
他所谓的“有些话”,我知道是什么话,那些开场的赞美,席间的吹嘘,离席的客套,这些词堆着堆着,总像一堆空砖,搭不起屋。
给老李修好灯,我送他到门口,他关门之前忽然说:“明天有时间,你来医院吧,我一学生的儿子在那边手术,你帮忙看看工地那边的临时用电,医生那边说总跳闸。”
这句话一出口,我脑子里的某个按钮被按了一下,电工这件事,是我理解世界的一种方式,跳闸对我来说不是一个烦,而是一种需要被拧正的秩序。
“好。”我答应。
我走下楼,路过二楼的时候,听见门里传出电视的声音,是某个脑白金广告的配乐,老调子的节拍,后面跟着一个老人咳嗽的声音。
我走出小区的铁门,门口的槐树叶被风吹得翻过去露出背面,银白一下,像有人短暂露出自己不愿意给人看到的一面又赶紧扯回来。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小武发来的消息,“师傅,群里说他们点了烤全羊!”
后面一个笑哭的表情,我能看见他坐在店里那条长凳上,脚晃着,嘴里嚼着多出来的一根油条残端,他把自己的想象尽量弄得香。
我没回,抬头看了一眼江边的灯,灯效率很好,像是这座城市将自己的体面经营到每一块玻璃上。
回到家,娟子给我留了饭,放在锅里,用小火保温,米饭泛出一点焦香,那焦香是家的味道,是每个人一天散尽之后的落脚处。
吃饭的时候,电视里播放着青葱的歌声,琳琳在一边把题,抬头问我一个物理问题,我把她说的那几个词捋顺了,给她演示一个简单的电路图,手指在桌上走出了某些旧日的路。
她说:“爸,你跟电有缘。”她说的时候神色认真,像在描述一个事实,而不是称赞。
我点头,我确实跟电有缘,电像是一条看不见的河,在我体内也流着它的一点秉性。
第6章 风口上的饭局
第二天下午,老李打了电话,说医院那边临时供电小屋出问题,让我去看看,我背上工具箱出门,正往医院走,小武在后面追上来,“师傅,我跟你去。”
“你店里看着。”我对他说,他有些失落,我拍拍他,“等有仗打的时候,我喊你。”
他笑了,笑里闪着不服,但也懂规矩,转头回去的时候脚步有点慢。
医院后面那块地正扩建,临时搭的小屋里有几块配电板,风吹着帆布“啪啪”响,几个工人在一边抽烟,一边说笑,烟雾和尘土混在一起,像一层薄纱。
我把盒门打开,里面的线束乱,标识不清,临时架的线像被一群匆忙的人用力挤过的街道,弯来绕去,夹着一个得过且过的气息。
“谁管这块。”我问其中一个穿迷彩服的年轻工人,他指指另一头说:“张总那边,人一会儿来。”
张总,两个字在我耳朵里敲了一下,声音脆,回音有点长。
我继续把线整理,按颜色和截面积分出来,把松了的端子重新压接,找到跳闸的原因,是后面的机组漏电保护器老化,加上雨天潮气重,频频误动作。
我调好,转身的时候,看到他站在门口,穿一件浅灰色休闲西装,衬衣领口开了一粒扣子,干净,头发往后梳,额头有光,正是张永。
我们两个人对视了半秒,谁也没先开口,那半秒像挂在风里的一滴露,滑不下来也不掉。
“你怎么在这儿。”他先说,声音里带着惯性的居高,但不重,像一个惯在楼上说话的人没意识到楼下的人听不清。
“来修电。”我把手上的手套摘了,塞到兜里,“老李让我来看看,跳闸太频繁,耽误医院那边的事。”
他挑了挑眉,像在细算一个账,“昨天班长说你……”他话没说完,像意识到刚刚走错了一半步,收回了脚。
“那没事了。”他用词变快,“这边我让人弄好了,你先回吧。”
我没动,低头又看了一眼配电箱,手指去摸了一下刚压紧的那处,摸到一点热,又回头看他,“你这边漏保器太老了,换,否则夜里一潮,照样跳。”
他“嗯”的一声,像把一粒不太愿意吃的药吞下去,“我让他们换。”
话刚落下,小屋外那台小型发电机突然发出“咔嚓”一声,灯光一暗又复明,工人们起了一阵哄声,有人喊“又来了”,我几步跨过去,闻到一股淡淡的气味,是焦糊味,伴着一点点煤气的甜味,我的鼻子跟了我这么多年,灵敏得像一只老猎狗。
“停!”我冲他们喊,“都别动,关阀门,别打火。”
他们愣在那里,有人已经下意识拿出打火机要看清,我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把打火机摁回他手心,目光里不容置疑。
“煤气味。”我用力吸了口气确认,抬头看到临时搭的厨房那边帆布帐篷被风吹得歪了一角,里面传来锅碗碰撞声,估计是工地伙房在煮午饭,或者是酒店临时做外烩的,因为江畔会所那边今天正好要接一场宴席,临时来这边借厨房,偷方便。
我走过去,掀开帆布的边,里面热浪滚出来,几个厨子围着两个大灶,一个穿白厨衣的正要点火生灶,我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火柴,手掌被他挣得生疼。
“你干嘛!”他吼我。
“漏气!”我吼回去,声音把帆布顶起来,“你们没闻到?”
他们愣了,张永也跑过来,皱着眉,“别乱。”
“你过去。”我对他峻声说,“叫人把窗子全开,关掉气源,从尾部开始!”
他愣了一瞬,但我声音里那股不容置疑的劲儿把他往一边推,他电话一拨,喊人干活,跟在他身后的两个跟班立刻散开去拉窗子。
我顺着管道找泄漏点,用肥皂水涂抹,冒泡的地方很快被找到,连接灶台的一处胶管老化开裂,泡泡嘶嘶地冒,像一片泡罩上的细细密密的汗滴。
“拿绳子,夹子,先止住。”我没抬头,就在喊,旁边一个小伙子往我手里塞了两个卡箍和一段胶管,我切断,换上,拧紧卡箍,手指用力,指根都泛起白。
“好了,别点火,先通风,等味儿散干净了,再试,试的时候小火,注意泄漏检测。”我站起身,后背出了一片汗。
风从帆布缝里过,带走那股甜甜的危险气息,慢慢地,大灶旁的空气清爽起来。
围着的一圈人松了一口气,人群里的某个人发出“哇”的声音,像刚刚看完一场惊险魔术,手心里都是汗。
张永靠在帆布柱子上,眼睛盯着我,眼里有某种被逼出来的尊敬,也有一句没说出去的话,他把舌头抵了抵腮帮,像想起了什么又强行按住。
“谢谢。”他最后挤出了两个字,短,轻,总算从他口里出来。
我点头。
事情告一段落,我把手洗了洗,出来见到医院那边的走廊里有几个穿着统一服装的人在来回奔忙,应急灯闪烁,广播里播着温暖的女声,提醒大家不要惊慌,井井有条。
张永站在我旁边,低头点了一根烟,又掐灭,似乎想起医院不允许,他动作笨拙了一下,他很少有如此笨拙的时候。
“昨天的事,是我让班长……”他突然开口,声音像被风吹过,有点散,“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我也……我有我的想法,但今天这个,你……”他把手握了一下,像想找一个合适的词,“谢谢。”
他第二次说谢谢的时候,语气里终于有一点重量,像一个平时只会在酒桌上碰杯的人试着认真地握了一次手。
“都是熟人。”我说,我不想让他把这件事变成他欠我一个情,这样我就背上了一个与事实无关的重量。
“晚上,再去江畔会所坐坐?”他试探地问,语气里有一点平日里没有的低,与其说是邀请,不如说是一种补偿。
“不了。”我摇头,“我还有活,师傅叫我……”我半开玩笑,“跳闸的问题没彻底解决,还得看。”
他笑,终于露出一点当年抿嘴时那份少年气,“你这人,认死理。”
“这理没死。”我回了一句,轻,也不咄咄。
他朝我点点头,像点了一次头也把某些旧事放回了盒子里。
第7章 面子之外的光
第三天,老李打电话说谢谢,医院那边没再跳闸,他说他学生的孩子手术顺利,他在电话那头停了一下,问我:“昨天你去会所了吗。”
“没去。”我说,“忙。”
他“嗯”了一声,又说,“人情的账不用每本都记,能记住的就是真心那本。”
我笑。
午后,班长来店里了,穿一件浅黄色的衬衣,裤线笔挺,方正规整,他站在门口没进来,像一个小心的人怕踩脏了别人地毯。
“老林。”他喊。
我抬头看他,他脸上挂着那些年累出来的客气和为难,他走近了两步,突然把带来的水果放在我的工作台上,水果那皮光光的,在这阴凉的屋里像有一层油光,“那天,是我不地道,跟你说那样的话,你别介意。”
他这话说得慢,像在把一块干硬的馒头一点点啃,啃出一条口子,才好吞咽。
“过去了。”我说。
“张永让我跟你说谢谢。”他笑了一下,有点难看,像一个演了很久的正剧演员忽然被要求演喜剧,嘴角不知道要不要上扬,“他还说,下次,谁也不许不让你去。”
我摆摆手,“不用,他也有他的为难。”
“关键你有本事。”班长笑,他总要把某些事情归到某个看的见的实处去,“昨天要不是你,那……哎。”
他想起了昨天厨房里差一点的那声“轰”,我们两人都朝外面看了一眼,街上还是那个街,卖早点的摊位早收了,卖花的阿姨在隔壁门口往花枝上喷水,水珠子掉在地上,像一串小银子。
“晚上,我们几个搞一个小聚在你店里,行不。”他试探,他那句“在你店里”,像把地平线往我们这里挪了半步。
“行。”我点头,简单。
晚上,老史来了,带了一瓶酒,是那种老牌子,瓶口的塑料封条发涩,打开的时候发出“嘣”的一声像一个小疙瘩被扯掉,小武早就把长凳擦好了,把工具往一旁挪出一片空,对着墙上父亲那张照片敬了一下,开玩笑说:“老林师傅的师傅,也算在场。”
娟子炒了几个菜,家常的,有一盘炒猪肝,一盘拌黄瓜,一大碗炖土豆,味道都正,像那些从来没有被上过台面的真心。
张永没有来,打了电话,电话里他说今天外地客户,脱不开身,他声音平稳,有一点我后来才听出来的把一些东西安排在合适位置的努力,班长说算了,我们自己吃,我们这帮人,哪次不是靠自己。
吃饭的时候,大家聊孩儿,聊房价,聊哪里新修了一条路,聊谁家老人最近咳嗽厉害,有人筷子夹到那盘黄瓜,说:“还是这样最舒服。”
“上次会所怎样。”小武忍不住问,他这一问,带着好奇,也带着纯粹的八卦心。
班长笑起来,笑里有点自嘲,“热闹得很,热闹得让人听不见话,菜太花,酒太贵,话太空。”
老史接了一句,“不如这盘土豆。”他把土豆夹了一口,嚼得实在,像咬下一块日子的边角,把它嚼软了咽进去。
“昨天你们的事,群里刷屏了。”小武又说,眼睛亮得像刚擦过的玻璃,“好多点赞,说老林师傅牛。”
我摆摆手,“别牛,踏实。”
我拿起杯子,站起来,“我敬大家一杯,敬这屋里的规矩。”
他们都笑,说:“你这人,总要说个规矩。”
“人活着,总得抓住点啥。”我说,“抓住的是不害人的手,留得是放心的背影。”
喝了酒,脸上暖了一层,屋里有人哼起歌,是八十年代的老歌,词儿老,曲子老,哼起来却翻新了一回,像那些我们以为已经过去的东西,再一次从角落里站出来给你看。
吃完,大家收拾桌子,小武抢着洗碗,嘟囔:“我洗干净,我也是规矩的一部分。”
他这么一说,我们都笑。
夜深了,送走他们,我回到工作台前,抚摸了一下那扳手,扳手的金属凉了下来,凉得让人清醒。
我坐下,翻开父亲那本笔记,后面一页写着:你不能教孩子嘴里说“良心”,手里却偷工减料。
我把这句话写在店里的白板上,让小武第二天一进门就看见,我要它像一只钉子,钉在我们这间小小的屋里。
第二天清早,张永来了,没有打招呼,他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盆花,是君子兰,叶子绿得有点发亮,像刚被雨洗过的瓦。
我看着他,他把花递过来,动作用力,像他在推给自己一个不轻的门,“我妈喜欢这种,我让人挑了一盆,送你。”
我接过花,他的眼睛看着地,像一条不敢抬的线,他咳了一下,“那年工地的事,是我不对,我承认。”
这句话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但对他来说,肯定绕了很大一圈,像从一个很远的路口折回来,再走进这条窄巷。
“过去了。”我说。
“我爸上个月摔了一跤,住院。”他突然抬头,看着我,眼睛里有一点慌,这慌在他眼里显得格外干涩,“家里只有我和我妈,忙,照顾不周,他老嫌我没时间,我站在病房门口,心里有一股东西,顶着,像今天你说的那钉子。”
他把“钉子”两个字说得很重,落在地上,像真有一枚钉子落下,发出一声短促却扎人的响。
“你有钱,有人,时间不一定有。”我说,“人,都各自有难。”
他点头,“我想了想,买单买的不是菜,是一口气,但这口气,吃完就没了。”
“你知道就好。”我笑了一下,用扳手敲了敲工作台,“这台子能用十年,是因为每一个螺丝都紧。”
他笑了,笑得有点疲惫,又有一丝松,像卸下了一个看不见的包袱。
我们把花放在窗台上,阳光正好,花叶片上罩了一层温润的光,我看着,它像一个无声的告白,告白着某些在风里摇晃过的东西最终又稳稳地落回土里。
午后,小武按着我写的那句白板上的话念,不太顺溜,却念得认真,念完还抬头看我,“师傅,你说,良心会不会影响生意。”
“会。”我说,“短期肯定会,长期也会,但是,会让你睡得着。”
他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格外青春的白,“那我宁愿多打个盹。”
我笑,也露出我的牙,牙不白,但每一颗都是自己的。
店外的风吹进来,吹动挂在门口的塑料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声响,像一群孩子在巷子里捉迷藏。
我站在风里,觉得胸口那枚钉子和周围的空气达成了一个默契,它不再刺,是因为我用一把扳手把它拧紧在了该在的位置上。
世界不因为你做了一件正确的事就给你一块金牌,它只是悄悄在某一个角落给你留了一点光,等你累的时候,照照你的脚下。
去年我想去班长那玩2天,打电话不接,发信息8天才回复:住院了
去年我想去班长那儿住两天。
电话没接。
信息发过去,像落进盐碱地里的雨点,一会儿就没了声。
过了第八天,屏幕亮了一下,只三个字。
住院了。
我把手机攥在手心,体温把它捂热了,心里反倒凉下去一点。
那股凉不是害怕,是一种干燥的着急。
像戈壁的风吹在脸上,不疼,却让人睁不开眼。
我把抽屉拉开,老军用水壶躺在里面。
漆面斑驳,边角露出金属的灰光,壶盖里刻着四个字。
多喝热水。
刻痕很浅,像用指甲一点点抠出来的那种耐心。
我这几年常拿它当热水瓶用,壶底有一道磨亮的弧线。
那弧线像一个人的作风,反复走过,终于顺了。
我又拨了电话。
还是没有接听的提示音。
我给嫂子发过去一条问候。
她回我,别惦记,小科室看看,估摸两天就好。
她还加了句,老马不爱张扬,别在群里说。
我回了个好字,心里却像有一根细线绷着,不疼,紧。
那天夜里我把水壶擦了一遍,壶口毛刺磨了磨,没想太多就上网买了张去他那座小城的绿皮车票。
绿皮车有一种稳。
车窗的玻璃有细细的波纹,靠在上面能看到自己被风晃动的脸。
我在车上泡了一杯茶。
茶叶是散装的,翻腾一下就沉下去,颜色慢慢起来,像一个人不紧不慢地说话。
车厢里飘着泡面的香味,夹着茶叶蛋的味道。
我忽然闻到了很多年前冬夜炊事班大锅里的热气。
那年我们在西北边上的一个营地。
风里有盐碱,吹过来像有颗粒。
夜里帐篷外结霜,帆布一层硬皮,轻轻敲一下就有碎霜掉下来。
铝饭盒摆在炉子边缘,铝勺碰一下,叮叮两声,清脆。
班长把湿毛巾在袖口擦干净,抖开,搭在绳上。
他说,别心急,风大,先把手稳住。
那会儿他不爱说“道理”,多是做给你看。
夜里拉练,水要省着喝。
我那时图逞强,嘴唇裂了,仍想着把壶留给别人。
他没看我,手一伸,壶就到了我手心。
喝。
就一个字。
我接过去,咕咚咕咚两口,胃像被火烤了一下,又舒服下来。
他把壶盖拧紧,扔给我一个眼神,意思是少来虚的。
火车在缓慢的铁轨声里往前走。
窗外一会儿黄土地,一会儿河床,一会儿是低矮的厂房和偶尔冒烟的烟囱。
我把那四个字在壶盖上摸了摸。
多喝热水。
我知道那不是玩笑,是他的一种照看人的方式。
到小城已经下午。
风从黄河边吹过来,带一点潮。
站前广场上的电喇叭还在放歌,声音有点旧。
我出了站,打了个三轮车。
师傅的三轮车是老式的,车把上缠了黑胶布,后座有一层海绵,软硬正合适。
小区还是那个小区,九十年代的样式,楼道里挂着“严禁堆放杂物”的铁牌子,边角卷起来一点。
看门的老李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手里把玩一串葵花籽。
他抬眼看见我,点了点头。
我说,去医院的路怎么走近些。
老李抬下巴往东边一指,手背上的皮肤像风吹出的纹路。
我拎着布袋,里面是半块卤牛肉,两包散茶,一条白毛巾。
从小区出来就是一条老街。
路边的供销社旧牌子还挂着,只是字褪得淡了。
招牌下面有个修鞋摊,箱子上压着几只黑皮鞋的鞋底。
我不知为什么笑了一下,像看见一位老朋友没换位置。
医院在河边的一丛槐树后面。
墙外白色的栅栏有点掉漆,太阳照下去,形成一片跳跃的光斑。
我在门口登记,写下名字,写下来意。
护士站的女孩把口罩往上提了提,目光干净。
我问马班长住哪间。
她翻了翻记录,说在三楼内科东侧靠窗那排。
她又说,是个小手术,别紧张。
这句“别紧张”落下来,像一滴水落在热锅边,滋的一声,平稳了。
我沿着楼梯往上走。
楼梯转角的那扇窗很旧,木框,油漆裂痕像干涸的河道。
窗台上摆着三盆绿萝,叶面有灰,有一张湿纸巾轻按过的痕迹。
走廊里有脚步声,远近不一。
我在东侧走廊尽头的窗台边停了一下。
一只白底蓝边的搪瓷缸立在那里,边沿缺了一点,缺口被磨圆了,不刺手。
缸里泡着茶叶,叶片贴着瓷壁,脉络清楚,像一张地图。
我知道这是他的。
他一向用这种缸,嫌纸杯端着轻浮。
门轻轻掩着。
我抬手,停了一下。
缝隙里看见他坐在床边,背仍旧直。
窗帘被他往一侧拉了一点,挡住直风。
枕边摆着那只水壶。
壶盖的刻字我一眼就认出来,像认一个老人的眉骨。
我推门进去。
他抬眼,眼里笑意先起。
你来了。
他声音低,像在风里说话,怕惊扰谁。
我把布袋放在床头的柜子上,从里面拿出茶叶和毛巾。
他看了一眼,眉尖皱了一下,又舒开。
别费心。
我说,顺路拿的。
他没再说。
他这种人,既不矫情,也不客套,话留一半在心里,另一半在动作上。
医生来查房,问了几句常规的,记录了几笔。
我在窗边站着,看墙外的树影落在地上,一层一层像布上的水波纹。
午后我下楼去食堂给他打饭。
米饭温热,菜是两荤一素,摆在搪瓷托盘里,托盘的蓝边有几处掉皮。
我忽然想起以前我们在戈壁吃饭。
铝饭盒里冒的气一碰风就散,像雾一样。
班长那时候刚吃两口饭,风一吹,他会把我的碗按住。
别让风偷走热气。
小事。
他总喜欢把这样的“小事”做得稳稳的。
下午他要下床活动。
我把他胳膊轻轻托了一下,他抬手制止。
不用。
我收回手。
他下地那一步落得很稳,脚掌整个贴地,慢慢用力。
风从窗外拂进来,把病号服吹出一个小弧。
他站直了,好像又变回那个带我们出早操的背影。
我们在拐角那块空地站了一会儿。
墙上有张宣传画,颜色很鲜,纸边被人抻过,形成几条细褶。
我问他疼不疼。
他摇头。
我说,我去年想来,你不接电话,我以为你不愿麻烦我。
他看着我,眼里的光不急不缓。
他只是轻轻说了一句。
安心。
他很少解释。
他的安心,不只是安我的心,也是安他自己的心。
晚上我回他家取几件换洗衣物。
小区里,楼下晾衣绳上挂着几件旧衬衫,风把它们吹成半面旗。
屋里很简朴。
墙角靠着一把木椅,椅背的横杆摸得发亮。
茶几上有一沓收据,角落压着一个小铁夹。
我打开柜门,里面叠着几件洗得发白的衬衣和两条秋裤。
抽屉里我看见一个旧纸盒,里面是几只纽扣和几段线头,旁边是一枚老解放牌汽车的钥匙坠子,磨得发亮。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走进了一本不会翻页的书。
回医院的时候,天色已经倾向晚。
走廊的灯发出温和的白光。
他半靠在床上,眼睛落在窗外的黑影上。
我把衣物放好,把水壶给他重新灌满。
开水壶在走廊尽头,蒸汽升起来,糊在玻璃上,像一层薄薄的霜。
回到病房,我把水壶盖拧紧,听见那一下细细的“咔哒”。
我把那声收进耳朵里。
第二天的早晨,窗帘缝里漏进细线一样的光。
我给他削了一个苹果。
果皮一圈一圈落在手心,像一条红色的带子。
他笑了一下,眼角那几条纹路像燕子飞过。
护士拿来检查单,说恢复得很好,下午可以办理出院。
她说话的时候把笔转了一下,指尖很灵巧。
我把散茶倒进搪瓷缸,水汽慢慢起,茶香缓慢出来。
他端起缸,轻轻抿了一口。
我看着他手背上的青筋,像一条条不急不缓的小河。
中午我去外面买了两张煎饼。
纸袋里有微微的油气,手心暖。
他咬了一口,点了一下头。
我问好吃不。
他斜我一眼。
成。
他这个“成”字里,藏着满意。
下午我们下楼办手续。
大厅里人来人往,地面反光,脚步声像被收进一张网里。
他在一边站着,背没靠墙。
我去交费,拿票,回来时他正看门口的树影。
他不看热闹,看影子。
我推着他缓慢地走出门外。
出门的一刹那,风把衣角轻轻扬了一下。
回到小区,老李在门口把帘子掀开一点。
他笑,说,回来就好。
我把搪瓷缸拿出来放在八仙桌上。
桌面上有几处用热水烫起的泡,表面暗暗的,却摸上去顺。
我把散茶倒进去,用他的水壶冲了水。
水流从壶口出去,发出很轻的声响。
他把手放在壶盖上,指尖落在刻字上,来回摩挲。
他看了我一眼。
字难看。
我说,字好用就成。
他笑了一下。
院子里邻居进进出出。
有人提着一兜小葱,有人拎着一把青菜,都顺手放到他家门口的小木凳上。
嫂子把菜收进去,一声声道谢。
厨房里飘出炒鸡蛋的香味。
油花在锅里跳的声音像雨点落在瓦片上。
我把八仙桌擦了一遍,又把水壶外壁上的水迹抹干净。
他坐着,看我做这些小事,眼神很安稳。
晚上风更软了。
我们在院子里坐着,不说话。
不说话的时候,时间像是一道无声的河。
灯光从窗里漏出来,落在地上,形成一块温和的黄。
他忽然开口。
去年你说来,我那会儿正做检查,手机放柜子里没拿出来。
我点了点头。
我说,我知道了。
他说,我没别的意思。
他说话慢,像在抚一匹毛驴的背。
我说,没事。
他嗯了一声。
他这个人,从不把话说到尽头。
第二天早上,我陪他到河边走了一圈。
河堤的杨树树皮裂开,像长了年轮的手。
路边有卖早点的摊,铁板上的油亮亮的,鸡蛋撞上去发出一句短促的响。
我们没买东西。
他只站在河堤上,看水,水色平。
他又转头看路那边的旧货摊。
我们过去看。
摊上摆着一堆搪瓷盆,一排老收音机,几只缝纫机的踏板,还有一把旧式剃头刀。
他捻了一下一个白底蓝花的把手,问摊主能不能配到他的缸上。
摊主说能,手脚麻利地拿出螺丝和垫圈。
我把钱付了,把把手放进兜里,冰冰凉凉的。
回到家里,我拿螺丝刀,把旧把手卸下来,把新把手上紧。
最后一拧,发出很清脆的一声。
他在旁边看,点头。
成。
他对“成”的要求不花哨,只要靠得住。
午后阳光斜过来,照在水壶上,壶身像一块被风吹过千次的石头,有自己的光泽。
我把水壶放在地上,用脚轻轻蹭了一下壶底的那道弧。
那道弧见过路,知道路的方向。
晚上我给他用热水烫脚。
他先摆了摆手。
不用。
我说,就当我替那年你递给我的那壶水还个礼。
他没再拒绝,把脚放进盆里。
热气往上冒,他的眉头舒展开。
屋里很安静。
只有墙上钟表走秒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有人在耐心地缝一层布。
第三天我计划回去上班。
嫂子把一包热饼塞到我包里,说路上垫垫。
老李从抽屉里找出一个小小的钥匙坠子,塞在我手里。
拿着,图个顺。
我笑,说谢谢。
他站在阳台上,手搭在栏杆上,跟以前一样有劲。
我背着包往外走,水壶在包里碰一下,发出一个闷闷的声。
我回头,他没有喊,只冲我抬了一下手。
我在小区门口停了一下。
风从河那边过来,把槐树叶子吹得轻轻响。
我想到去年那八天的空白。
那八天里,我的想象往前走,事实往后站。
现在看,空白不算坏,它让人学着等。
我也想起更早的时候。
九十年代,我们在营房里过冬,灯泡发出暖黄色,灯丝像一根火线。
有一回夏天的大练兵,太阳晒得地皮发白,鞋底烫。
他那天把帽檐压低,午间休息时把我的水壶灌满,自己没喝。
我说,你也喝点。
他摆手。
滚。
他那句“滚”,在我们那时听来并不粗,反倒像一句自家的示意,意思是别再推来推去。
晚上我们围着一个小收音机听消息,屋里很静,连外面夜里的风声都收了音。
收音机里传来庄重的声音,我们坐得很直。
他说,记住今天。
他没解释为什么记住,但我们都记住了。
我记住的不止那一刻,还有他把搪瓷缸放在砖头上,慢慢往里倒水的动作。
那种稳,后来回头看才知道重要。
这些年我在单位里也绕了几道弯。
有一次岗位调整,我差点掉队。
我回家把账本翻开,咬着牙学了一阵子。
我没跟他提过这些事。
后来见面他问我工作怎么样。
我说,能站住脚。
他点头。
成。
这个“成”,不是夸我,是把一个钉子钉进木板里那一下的感觉。
很多话不用说多。
这回他住院,我在他门口坐了一夜。
窗外的灯一点一点暗下去,医院的大楼里还有清脆的脚步声。
不知道几点的时候,他醒了,睁眼看我。
我说一句。
睡吧。
他闭上眼。
我看着他呼吸均匀,心里有一种很安稳的重量。
出院后的几天,他在家里慢慢收拢起日常的气息。
他把旧报纸叠成方块放在桌角,把缝衣针和线装进一个小铁盒,盖子盖上去不响。
他把那只搪瓷缸洗得干干净净,晾在窗台上。
阳光从缸内反出来一块光斑,落在地上一点。
我去市场给他买了几样菜。
豆角、土豆、胡萝卜、一块里脊。
回家把土豆切得均匀,豆角掐掉两头,清清爽爽的。
他坐在旁边看,小声说了一句。
别省油。
我笑,说知道。
油热了,菜下锅,声音好听。
我们没有大谈什么,只把一顿饭认真做完。
饭桌上他的胃口比昨天好一点。
我心里合上一页。
吃过饭,他把水壶递给我。
你拿回去用。
我摇头。
你留着。
他看了我一下,没再说。
我知道他想把一个习惯交给我,我也想让他把一个陪伴留在身边。
晚上我们在院子里听收音机。
声音不大,像从棉花里出来的。
播到地方新闻的时候,他把音量轻轻拨高了一点,又放下。
他不爱惊动谁。
风把槐花香带进来,淡淡的。
我坐在他旁边,觉得时间在这院子里没有锋芒,只有厚度。
又过了一天,我要返程。
他把门开到半截,像一根柱子撑在那儿。
我说,下个月我还有两天假,接你到我那边住两天。
他点头。
去。
他又补了一句。
别客气。
他这句“别客气”其实是说给他自己听。
我背上包,握了握那只水壶的提梁。
提梁冷,掌心热。
我下了楼,阳光正好落在楼道里,照亮墙上一枚老旧的钉子,钉子头上磨得圆润。
出了小区门,我又回头看了一眼。
阳台上他还在,手搭在栏杆上,像当年站在风口里的样子。
我抬手,他微微抬手。
风把我的袖口鼓起来,像有人用手轻轻托了一下。
我想,人生很多时候,靠的就是这样被轻轻托一下。
我走到公交站,等车的时候把手机拿出来,看那条只有三个字的信息。
住院了。
这三个字身后的八天空白,我也看到了它的另一面。
他那种少打扰的谨慎,是一种节制的爱。
他以为不麻烦人就是善意,我以为主动就是关心。
我们两种方式不冲突,只是要走到彼此的中间。
车来了,车身上反着阳光,像一条缓慢移动的银色的鱼。
我上了车,坐在靠窗的位置。
玻璃上的波纹把外面的树影晃成了水草。
我看着小城一点一点退后去。
在一道拐弯的地方,我看见有人推着一辆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只白底蓝边的搪瓷缸。
那只缸在阳光里晃了一下,像跟我招手。
我笑了一下,心里稳得像一块石头。
我知道,我会在下一个月的两天里按时去接他。
我也知道,不该让任何相见再等八天。
我摸了摸包里的水壶。
壶身的冷意还在,刻字依旧。
多喝热水。
这四个字没有哲理,也不需要哲理。
它只是一种过日子的方式,一种在风口里不动声色的照看。
这一回,我把它当成一种提醒。
提醒我说话少一点,做事稳一点,人的心别让风吹急了。
车窗向后拉开一条长长的带子,小城在带子那头稳稳地待着。
我把头靠在玻璃上,闭了闭眼。
风像一条看不见的河,在脸边温和地走过。
老班长不要哭
初到军营,你为我们摘下大红花。那夜班长激动地几乎一夜未睡,直到凌晨三点才等到的新战友。锣鼓声一响,他便冲出班里,井井有条地安顿着新兵的新家,还为这群“新兵蛋子”准备好了泡脚的热水和床铺。似乎那些是他最乐意做的事。
你何止是我们的大哥哥。那晚,班里多分了一个人,却缺了一张床。班长毫不犹豫的把床让给新兵,自己打地铺。一名新战士对班长说:“班长,我睡地上,你来睡床上吧。”班长突然严肃起来:“不行,你们都刚刚离开家来到部队,水土不服,我睡地上最合适!”
训练一来你便是狠角儿。“进来是块铁,出去务必成为钢!”“练你们是让你们在战场上有杀敌的本领,更不想让你们送命!”一上训练场,班长便没了平时的柔肠,满脸严肃地大喊着:“看我的,跟我来!”他言传身教,手把手地教这群雏鹰,高标准,严要求,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严抓细抠。
日常养成你不松!新兵以为,能扛得起枪,打得了拳就是一个合格军人。可是班长教给他们的,远远不止。为何要政治思想强,怎能军事技术精,为何作风纪律严,怎能完成任务好,他都细细传授。“你不会,我来教!你学不会,我重来!”班长耐心地教科文卫着每名新兵,因为他也有小心思:希望自己带出的兵个个都优秀!
考核成绩又合格了!一班全体战士终于如愿交给班长这样的答卷!各进一步,双双敬礼,你为战士们授衔,战士们为你戴红花。大家泪流满面,百日相处一生情。班长用三个月的时间,悉心带教着每名新兵。如今你放大家飞,领航之人谁来做?班长你不要走好不好?我们心里在滴泪。班长你不要哭好不好,我们是你一生的兵!
【关注是一种智慧,分享是一种美德】
请关注我们的微信公众号:zhongjunkaixuan
相关问答
班组长有权扣工人的钱吗-找法网
1.初步沟通:与班组长进行沟通,了解其扣款原因,表达自身不满,尝试协商解决。2.正式投诉:若沟通无果,可向人力资源部门或上级领导正式投诉班组长的行为。3.申...
班长扣工资违法吗-法律快车法律咨询
班长扣工资违法吗
班组长每月扣我绩效我该怎么办?
如果是在你没有任何过错和把柄的情况下,你完全可以直截了当,直言不讳的当面去质问他,为什么要扣你的绩效,让他给你一个答案,一个理由,如果他给不出,支支吾...
值班长有权扣员工积分吗,每分两块钱-找法网
值班长是否有权扣员工积分,取决于公司是否制定了合法有效的规章制度。若存在合法规章制度,且明确授权值班长对员工积分进行管理或扣减,值班长可依规执行;若规章...
厂里面班长让我辞职,还扣不扣钱-找法网
了,老板恶意克扣工资违法。克扣或者无故拖欠劳动者工资的由劳动行政部门责令支付劳动者的工资报酬、经济补偿,并可以责令支付赔偿金。厂里面班长让我辞职,还扣...
工厂班长乱扣员工工资违法吗-找法网
工厂班长无故乱扣员工工资是违法的。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法》,单位不得无故扣工资,否则劳动者有权投诉。长期不处理,可能导致员工权益受损,影响工作积极...
工厂班长自立公约扣员工钱?而且交现金?合法吗?怎样违权?
劳动法及劳动合同法明确规定,用人单位不得以任何理由拖欠、扣除员工的工资。但如是员工违反了公资经合法程序制定的规章,公司可以对员工进行处罚。如用人单位...
黄瀛洲律师解答了厂里星期天不放假给班长说请假不...问题...
公司做法是不合法的,法定休息日安排加班工作的,一般是需要员工的同意,若是上班的话,需要支付加班工资
公司班长恶意扣工资怎么办-找法网
班长恶意扣工资违法,可依法维权。依据《劳动合同法》第八十五条,用人单位需按时足额支付工资,否则将面临劳动行政部门的责令支付及赔偿金。恶意扣工资严重影响员...
工资被班长扣留,我应该打电话给哪个部门求助?-法律快车法...
工资被班长扣留,我应该打电话给哪个部门求助?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