輶轩使者绝代语释别国方言
《輶(yóu)轩使者绝代语释别国方言》简称《方言》(以下简称《方言》),是西汉扬雄所著的中国第一部记录方言的著作。
《方言》全书历时约二十七年才得以完成。最初传本是十五卷,扬雄谓“殊言十五卷”。晋朝郭璞《方言注》是《方言》最早的注本。郭璞作注后,《方言疏证》开始有善本传世。今本《方言》共十三卷,六百七十五条,共一万一千九百多字,记录了汉代之前的汉语方言概况,包括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的各地方言词汇,也包含了少数非汉语词语,如秦晋北鄙方言杂有“狄”语,南楚方言中杂有“蛮”语,南秦方言中杂有“羌”语等。
无论在语言学、训学,还是历史文化方面,《方言》都具有极高的价值。郭璞在《方言注·序》中称赞《方言》是“真恰见之奇书,不刊之硕记”。中国语言学史上的方言研究始创于《方言》,它的问世表明中国古代的汉语方言研究已经由先前的萌芽状态而渐渐地发展起来,并开创方言地理学的先河。
书名
《方言》全称为《輶轩使者绝代语释别国方言》。“輶轩”即古代使臣所乘坐的轻便的车子;“绝代语释”中的“绝代”是“远(古)代”之意;“别国方言”指的是分布在各地的“诸侯国”的不同方言。这一书名非扬雄本人所定,而始见于南宋李孟传刻本(目前可见到的最早的版本),是唐宋时期文人根据扬雄与刘歆的往返书信和该书的内容取的书名。
作者
扬雄,或作“杨雄”,字子云。蜀郡(今四川省)成都人,西汉末的文学家、语言文字学家和思想家。扬雄自少便好学博问,通览群籍,精于文字之学,多识文言文奇字。早年还擅长创作辞赋,曾经写过《甘泉赋》《河东赋》《长杨赋》《羽猎赋》等名赋传于世。刘骜时,由于大司马王音的举荐,获得给事黄门侍郎一职。王莽篡位称帝后,在天禄阁担任校书工作,官为大夫。
成书
中国是一个土地辽阔、方言复杂的国家。方言调查有悠久的历史传统。东汉应劭《风俗通义·序》记载:“周秦常以岁八月,遣輶轩之使,求异代方言,还奏籍之,藏于密室。及嬴氏之亡,遗弃脱漏,无见之者。”远在周秦,为了解各方言区的语言,掌握各地风土民情,加强中央王朝与各地的联系,最高统治者在每年八月会派使者坐着轻车到全国各地调查民风,采集诗歌、童谣和异语方言等,并把调查结果报告给天子,然后藏于王室。秦朝大火后,藏于王室的历代方言调查资料基本散佚尽,方言采集工作也曾一度停止。
汉朝之后,方言之学兴起,方言采集又重新开始。根据《刘与扬雄书》《扬雄答刘歆书》可知,扬雄在家乡时就曾有编写一部类似《方言》的书的打算。扬雄的家乡——蜀地人才辈出,不乏通晓语言文字之学的先贤。扬雄先后在蜀郡人严郡平和老师林闾翁孺处见到过輶轩使者的千余字残稿和调查框架。刘骜时,扬雄在长安宫中藏古代典籍处看到更多残存的方言材料,这是《方言》词汇中“绝代语释”的重要来源。
汉成帝元延三年(公元前10年)扬雄根据輶轩使者的方法和大纲,访问各地来京的孝廉(各地选拔至朝廷的人才)、上计吏(各地向朝廷汇报经济账目的官员)、守卫首都的士卒,开始进一步方言材料收集工作。他记录这些来自不同地域、不同阶层、不同职业的各方人士所提供的“别国方言”,又把它们分门别类、条分缕析。扬雄四十三岁时,即刘骜元延四年(公元前9年),他上书汉成帝,要求给他三年薪俸,摆脱公务,安心方言采集和撰写工作。汉成帝答应了他的要求。这项工作一直到扬雄去世,没有间断,历经二十七年,将旧材料和新资料加在一起,最终编成十五卷九千字的《方言》。
内容与体例
内容
《方言》原书十五卷,收录九千余字。今本《方言》共有六百七十五条,共一万一千九百多字,记录汉代以前的汉语方言概况,其方言术语所属区域极为广阔:东起东齐海岱,西到秦陇凉州,南到湘九嶷,东南至吴扬瓯越,西南至梁益蜀汉,西北至秦晋之北鄙,东北至燕赵,甚至连朝鲜北部的方言也有所搜集,几乎遍及汉代全部疆域,也包含了少数非汉语词语,如秦晋北鄙方言杂有“狄”语,南蛮方言中杂有“蛮”语,南秦方言中杂有“羌”语。
体例
今本《方言》分为十三卷,十三卷都没有“卷名”,只有卷次,大致参照《尔雅》一书的体例,卷一、卷二、卷六、卷七、卷十、卷十二、卷十三释普通词语,卷其余六卷释专有名词,卷三释草木、卷四释服制、卷五释器物、卷八释兽、卷九释器、卷十一释虫。最后两卷除极少数条目载有方言词的分布区域以外,其他条目都仅有被释词和释义两项内容,一般认为这两卷是没有完成调查内容的方言调查提纲。根据《方言》中的用语,一般把《方言》中所注释的词语分成五类,即:
(一)通语,又称四方之通语、凡语等。这是没有地域限制的词语。如:“娥,,好也。秦曰娥,宋魏之间谓之㜲,秦晋之间凡好而轻者谓之娥。自关而东河济之间谓之,或谓之姣。赵魏燕代之间曰姝,或曰。自关而西秦晋之故都曰妍。好,其通语也。”
(二)某地某地之间通语。这是在区域较广的范围内通行的词语。相对于“通语”而言,它是方言;相对于通行范围内某个较小的方言区域而言,它是这个范围内的“通语”。如:“凡饴谓之饧,自关而东陈楚宋卫之间通语也。”
(三)某地语,某地通语,某地某地之间语。这是在区域较小的范围内使用的词语,全书这类词语最多。如:“虔,,慧也。秦谓之谩,晋谓之,宋楚之间谓之,楚或谓之。 自关而东赵魏之间谓之,或谓之鬼。”
(四)古今语,古雅之别语。这是从历史角度考察,是扬雄所指出的语言生灭之际的古语的残留,即所谓的“绝代语”。如:“假,,怀,摧,詹,戾,艐,至也。唐冀之间曰假,或曰𢓜;齐楚之会郊或日怀。摧、詹、戾,楚语也;艐,宋语也。皆古雅之别语也,今则或同。”
(五)转语,又称语之转、代语。“转语”是指兼包时间与空间两方面,因声音转变或意义的变化而产生的语词。如:“,火也。楚转语也;犹齐言,火也。””鳃、干都、、革,老也。皆南楚江湘之间代语也。”
《方言》释词体例也大致与《尔雅》相似,扬雄在编写时采用相对固定的句式——“标题罗话法”,其句式为:“A、B、C、D,X也。”简单来说就是,举出各地方言词作为被释词,用一个通语作释,然后再说明被释词来自什么方言区。比如:“臧、甬、侮、获,奴婢贱称也。荆、淮、海、岱,杂齐之间,骂奴曰臧,骂婢曰获。齐之北鄙,燕之北郊,凡民男而婿婢谓之臧,女而妇奴谓之获。亡奴谓之臧,亡婢谓之获。皆异方骂奴婢之丑称也。自关而东,陈、魏、宋、楚之间保庸谓之甬。秦、晋之间骂奴婢曰侮。”
版本
《方言》最早见于东汉应劭的《风俗通义·序》。此后《隋书·经籍志》 《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宋史·艺文志》《崇文总目》《中兴馆阁书目》、晁公武《郡斋读书志》、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等皆有著录。晋朝郭璞《方言注》是《方言》最早的注本。晋郭璞为《方言》作注之后,《方言》开始有善本传世。郭璞《方言注》在宋代之前流传的具体情形不得而知,我们现在能够见到的最早的存世郭注本《方言》是南宋庆元六年(1200年)会稽郡李孟传浔阳郡斋刊本(即赣本)。
宋本
《方言》刻本北宋有国子监本,南宋有蜀本、闽本和赣本。国子监本、闽本因未见到传世有关的文献记载,面貌已不可知。目前能见到最古的《方言》传本是庆元六年(1200年)会稽李孟传浔阳郡斋刊本(即赣本),此本可能是覆刻蜀本,现藏中国国家图书馆。李孟传浔阳郡斋刊本为存世宋孤本,盛、傅二家得书后,曾覆刻、影印数种,因此宋本《方言》流传于世。宋朝除李孟传浔阳郡斋刊本外,还有福山王氏天壤阁覆刻本、华阳王氏重刻宋刊本等。
明本
明本《方言疏证》包括明刊本、明钞本及明丛书本,这些刻本、钞本和丛书本基本上是直接或间接地以李孟传刻本为底本进行翻刻,只是文字有少数差异而已。明刊本包括正德澶渊李珏刻本、正德丁卯卒珵本和嘉靖间翻刻宋李孟传浔阳郡齐本等;明钞本包括正德己巳钞宋本等;明丛书本包括程荣辑《汉魏丛书》本、何允中辑《广汉魏丛书》本、吴琯辑《古今逸史》本、吴中珩增订《古今逸史》本、胡文焕辑《格致丛书》本、郑朴编《扬子云集》本、《说海汇编》本。
清本
清本《方言》包括清刊本和丛书本。清刊本即爱新觉罗·颙琰六年(1801年)樊廷绪刊本:《增订四库简明目录标注》著录;清丛书本包括武英殿聚珍版丛书本、王谟《增订汉魏丛书》本以及百子《全书本》。
今本
今本《方言》有两个版本比较重要。一是2016年由中华书局出版的影印本,该本以李孟传浔阳郡斋刊本为底本影印,加以圈点断句,并编制音序、笔画索引。第二本是2022年由中华书局出版的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丛书系列之《方言》,该本由华学诚、游帅合作译注,在《扬雄方言校释汇证》(修订本)的基础上,对《方言》进行题解、注释、和翻译,书末附有《方言》地名信息表及词语笔画索引。
历代整理
从4世纪到16世纪明万历年间,整理研究过《方言》的有两家,一个是晋代的郭璞;另一个是隋朝的骞师。隋朝骞师的《方言注》不见史志、书目著录,零星材料仅见于唐慧琳《一切经音义》。明代除各种翻刻本、影抄本之外,唯有陈与郊《方言类聚》做了整理方面的工作。晋朝郭璞《方言注》经过一千五百多年的传抄翻刻,出现较多错误。因此,至清代,戴震首先对郭璞《方言注》进行校勘、疏证,其后又有卢文弨、王念孙、钱绎等前贤继续了这一工作。20世纪以来,在清人校证的基础上,先后有王国维、刘君惠、周祖谟等做过条校条释或全本整理的工作。以下是历代整理的几个重要版本:
郭璞《方言注》
郭璞《方言注》是目前流传下来且能够见到的最早的《方言》注本,其主要内容在于阐明《方言》的性质体例与疏通《方言》词语,也包含一些校理内容。郭璞先后搜集《广雅》《左传》《诗经》《《山海经》》《楚辞集解》等13种以上的的先秦两汉文献,采用“以雅(言)释雅(言)”“以今释古”两个原则,来解释《方言》。例如《方言》卷三:“南楚凡骂庸贱谓之田儓,或谓之𧟵。”郭注:“𧟵,丁健貌也。《广雅》以为奴,字作“”,音同。”郭璞为《方言》作注,不仅使《方言》便于后人阅读,同时让《方言》得以完整流传。
戴震《方言疏证》
戴震《方言疏证》是清代的第一个校本,也是清人的第一个注本。戴氏将《永乐大典》中的郭注本《方言》作为底本,与明本《方言》对勘, 并广泛搜集古书古注中引用《方言》和郭注的文字来交互勘定。戴震《方言疏证》有遗书本和四库本两个系统,前者有微波刻戴氏遗书本、汗青衫刻本等,后者有四库全书本、武英殿聚珍本等。
卢文弨《重校方言》
卢文《重校方言》是清人的第二个校本。卢氏县在丁杰的校本上,根据当时搜集到的各种版本,其中包括明本10 种,清人校本8种,在刻本完成时还见到“宋李孟传刻本”,继续校勘工作。《重校方言》 在戴震《方言疏证》的基础上又改正了120多条,但也存在硬将郭氏音注一分为二,打乱原有顺序,过于依赖旧本等不足。不过学术界整体对《重校方言》评价较高,该本也是清人的第二个善本。《重校方言》有抱经堂丛书本、古经解汇函本。
刘台拱《方言补校》
刘台拱《方言补校》包括注释和校勘近160条。其中关于校勘的140余条针对卢文弨《重校方言》撰写而成,内容包括补阙拾遗、订正卢校和证成卢说,是全书精华所在。周祖谟认为戴、卢两家之后,“刘校最精”。《方言补校》有刘端临先生遗书本。
钱绎《方言笺疏》
清人钱绎的《方言笺疏》是作者在其弟钱侗遗稿《方言义证》六卷的基础上完成的。钱绎撰《方言笺疏》时主要做了两项工作,一是对《方言》语词进行疏通证明,二是对郭注《方言》旧本进行勘订。该书主要着力于对《方言》语词的疏通证明,涉及校勘的内容较少。
周祖谟《方言校笺》
周祖谟《方言校笺》以《四部丛刊》影宋李孟传本为底本,在清人旧校的基础上,并充分参考前人未发现新材料,如《玉篇》《玉烛宝典》、慧琳《一切经音义》 等,写成校笺,解决了较多历代校勘中存在分歧,是一部集旧校之大成而又后出转精的善本。
价值
语言价值
中国语言学史上的方言研究始创于《方言》。扬雄是中国语言学史上用个人毕生的精力调查研究全国方言的第一人,其编撰的《方言》不仅比较全面地记录当时汉语各方言区的词汇,呈现出当时方言与通语的远近关系,并确定了西汉时期通语的基础方言,为后人保存了珍贵的汉代词汇系统。同时较为准确地标出了它们的空间分布,从而揭示了方言词汇分布的错综复杂的情况,后人可以凭借《方言》了解汉代方言的地理区划轮廓。其次《方言》还揭示了不同时期汉语词汇在地域分布上的变化,为后人考察今天的方言提供了不可或缺的线索。比如黄侃《蕲春语》:“吾乡谓杀禽兽已,纳之沸汤去毛,曰毛。或书作。”这是今天湖北蕲春方言中为禽兽褪毛的表达。在《方言》中能够找到关于“挦”有拔取义的最早文献记载,即《方言》卷一:“挦……取也……卫、鲁、扬、徐、荆、衡之郊曰挦。”同时扬雄使用的“常把三寸弱翰,资油素四尺,以问其异语;归即以铅摘次之于椠”的方言调查法,与现代语言工作者在田野调查时记录卡片和立刻排比整理方法吻合。《方言》以后,经学家、小学家们普遍重视方言,他们的方言研究成果分别体现在如下四个方面,一是融贯在文献注释当中,二是包含在辞书解释语当中,三是著成专书,四是附编于地方志当中。
在世界语言学史上,扬雄创立的方言研究这一古典传统,在基本精神上与1900年之后在欧洲诞生的方言地理学不谋而合。从这个意义上说,《方言》是世界语言学史上最早的方言比较词汇集,并开创了方言地理学的先河。
训诂价值
《方言》对阅读和研究古代史籍及文学作品有较大帮助。戴震认为:“训诂之学,自《尔雅》外,惟《方言疏证》《说文解字-附音序笔画检字》切于治经,……此书(即《方言》)为小学断不可少之书。”扬雄《方言》不仅可以正确解释先秦经籍以外的重要方言词汇信息,例如《诗·小雅·蓼》:“母兮鞠我。”《方言》卷一:“台、胎、陶、鞠,养也。……陈楚韩郑之间曰鞠,……汝梁宋之间曰胎或曰艾。”同时,汉代和汉代以后的作品也可以利用《方言》来解释。如《汉书·韩信传》:“樵苏后,师不宿饱。”《方言》卷三记载:“苏、芥,草也。江、淮、南楚之间曰苏,自关而西或曰草,或曰芥。”所谓的“樵苏”也就是砍柴割草的意思。
历史文化价值
扬雄《方言》记载了与人们日常生活紧要相连的饮食文化、服饰装扮、病理之学、亲属关系等诸多方言词语,从大体上展示了从汉朝就已日趋多样化的饮食烹技术,品类繁复的服饰装扮,成就颇多的病理之学和相对完善的社会关系,为我们研究和了解汉代中国社会和文化状况等提供了宝贵资料,具有较高的价值。比如汉代的烹饪方式很多。《方言》卷七记载:“、饪、亨、烂、、酋、酷、熟也。自关而西秦晋之郊曰胹;徐杨之间曰饪,嵩岳以南陈颍之间曰亨,自河以北赵魏之间火熟曰烂,气熟曰糦,久熟曰酋,谷熟曰酷。熟,其通语也。”其中“火熟”即煮,“气熟”即蒸,“久熟”即炖,“谷熟”即煮谷物。再比如《方言》卷三记载:“南楚、东海之间,亭父谓之亭公;卒谓之弩父,或谓之褚。”“亭”是秦汉时乡以下、里以上的行政机构,而“亭父”“亭公”就是守亭的差役。至于“弩父”,就是秦汉时专管捕盗贼的守亭之卒;“褚”指兵卒、差役,因其穿着红褐色衣服而得名。这些记录为我们考察汉代的社会组织制度提供了很直观的资料。